94驿馆之局、闭门思过(2 / 2)

他摇头叹息道,“代族长不知,昨日下午火神和法神去了天牢,我想他们也进了毗娑牢狱。”

隐雀眼神迅速变换着,“莫非是因为……废后?”

“除此之外,本殿不知还有何事,能让他二人当众动武。上次他们如此,不也是因为法神查封了紫方云宫?”

“小神记得那次还惊动陛下,确实闹得很大。”

“旭凤什么都好,就是对废后太过愚孝。他明知道有些事会惹人不快,但还是做了。幸亏这次的事未传到父帝耳中,不然今日法神未必能出现在此。”

隐雀笑着对润玉说道,“素问太子殿下棋艺超凡,可愿与小神切磋一盘?”

“代族长胜意邀请,本殿却之不恭。”

“请!”

他们便来到后院,石桌上已布好了一个棋盘。

寂静的院落里,除了黑白棋子叩响棋盘声,偶尔还能听到远处少女的玩闹嬉戏。

“法神殿下似乎与我族杜佳和琉璃十分交好。”

润玉落下一子,“确实如此。杜佳先前虽任性妄为了些,好在诚心悔改,叶儿便不计前嫌和她熟络。至于琉璃……代族长应当知晓她们的前因后果。”

“小神明白。”

沉默了许久,隐雀看着被步步紧逼、鲸吞数子的己方棋子,和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润玉棋子,陷入了苦思。

——认输还是困斗,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末了他终于说道,“太子殿下胸怀全局稳扎稳打,小神甘拜下风。”

“代族长承让。”

“小神有个疑问想请殿下解惑。”

“请讲。”

“殿下如何看待棋局?”

润玉不紧不慢地收着棋子,“棋局如战场,一子千钧,生死攸关。若无必胜之意,又何必费心于此。”

“殿下所想与白曦仙子所言,却是截然相反。我曾听白曦仙子提起,殿下为人恭让,就连下棋也是赢一局输一局、有来有往。今日切身体会,倒不似仙子所言。”

“狐族白曦?”他不在意地笑了,“本殿和她也就几盘棋局的交情,她何来的自信说了解本殿?”

隐雀也嗤笑道,“殿下所言极是。”

——一个痴恋的女子,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这个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了琉璃的讨好声,“姐姐求你了,就和我去看看吧。我真的怕老鼠!”

“你会怕老鼠,上次一掌把老鼠拍成肉泥的难道不是你?!”

“还、还不是因为我怕吗?拍死在野外荒地就算了,这里可是驿馆,没这么多房间给我换。你快跟我看看!”

“别别别,我也怕老鼠……”

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是人走远了。

隐雀听到这些话忍俊不禁,“难得见法神殿下如此。”

“她是这样的,”润玉嘴角也挂上了笑容,“说不定等一会儿,鼠仙就会来驿馆帮帮忙。”

“美眷相伴、权柄在握,殿下应当别无他求。”

“若事实如此,也就好了。”

润玉盖上棋盒的盖子,认真地对隐雀说道,“昨日之事还未平息,将来不知会有何事。不过有水神和风神在,法神自会无恙。代族长……就不一定了。”

“殿下不妨直言。”

“代族长还有闲心与本殿下棋,看来是没有察觉到此生危机。”

“请殿下赐教。”

“赐教说不上,”润玉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石桌,“今日来驿馆的是本殿。若率兵而来的是穗禾公主,怕不会有这般安静的场面了。本殿在说什么,代族长心知肚明。”

隐雀沉默地看着润玉。

“代族长千里迢迢从翼缈洲赶来,参加旭凤的庆功宴。结果父帝只字未提代族长,反而赦免了穗禾的罪过,恢复鸟族公主身份,着她从旁辅佐旭凤。想来代族长看在眼里,心里不怎么好受。”

“殿下多虑。穗禾……为我鸟族之人,她得陛下宽恕保全自身,小神身为长辈也替她高兴。”

“希望穗禾从代族长手中接过鸟族掌权位之时,代族长还能为她开心。”

这下隐雀有些结巴了,“今后的事、难说。”

——第一刀。

润玉转头看向院门外,“也不知琉璃带着叶儿去了哪里。驿馆这么干净,仙侍日日打扫,不可能有鼠类出没。她一个小孩子,许是拉着叶儿去玩什么过家家游戏。”

隐雀赶紧接着这个话引子,“琉璃虽为蝶翼族族长,但年岁尚小、心性不坚,举止幼稚也情有可原。”

“说起琉璃,代族长可知蝶翼族出席天妃寿宴,并非父帝做主,乃是火神诚心相邀。这天妃虽对外宣称是青丘狐王的义妹,但毕竟只是名义上的。你观父帝态度就知,

为护天妃周全,父帝定会多加提携,以安天妃惴惴之心。蝶翼族族群众多,相信会成为火神一大战力。”

“……殿下说的是。”

——第二刀。

“啊,杜佳跑过去了。”

隐雀再去看,只听到哒哒脚步声,再看不到她人影。

“小神见杜佳之兄杜宏在殿下身边当值,不知可如殿下之意?”

润玉坦荡地说道,“杜宏行事稳健,堪担大任。我已下放实权给他,他还未出过差错。”

“谢殿下夸奖。”

“他们这一分族真是会打算盘。杜宏在本殿身边任职,同太巳仙人独女邝露朝夕相处,看样子似乎有些苗头;而杜佳又与旭凤沾亲带故、感情匪浅,天界早有传闻,旭凤这正妃之位不是穗禾、便是杜佳。代族长觉得呢?”

“……小神不便议论。”

——第三刀。

“此番搜捕刺客,不知能否抓获,父帝为此担忧,本殿亦是难熬。此情此景不禁让本殿想起了四千年前,为父帝命水神和风神大婚,以安抚天界人心。代族长要不要与本殿打个赌?”

隐雀汗津津地问道,“打赌?”

“赌父帝是先让本殿和法神大婚,还是先让火神和穗禾或是杜佳大婚?”

“太子是赌……您自己吗?”

润玉抿嘴答道,“不是,我赌火神和杜佳。若非如此,父帝不必特意召杜佳来天界。而且穗禾方才恢复公主身份,不方便在这个时候一升、再升。”

“可太子殿下为兄为长,理应在火神之前大婚。”

“法神一职公务繁杂,且遗留案件太多,法神上任至今未理顺完全。父帝不会急着让我们大婚,那不就是火神吗?而且火神和杜佳先成婚,还能拖上一段时日。等讨檄废后的风头过去,父帝再酌情放废后出狱,她就能以生母之尊参加火神和穗禾的婚典。到时候,代族长切记坐得靠后一些,免得废后见了念起旧怨,婚典徒生……变故。”

——第四刀。

这些话说完,隐雀已不知该如何回复润玉。

他擦把额上的汗水,“太子殿下,今日不止是来搜寻驿馆吧。”

“这的确是本殿的初衷。只是见代族长悠然自得,出于好意特意提醒。”

——哪里是提醒,这简直就是威吓。

“小神……小神谢过殿下。只是有些事,未必会如殿下所料。”

润玉站起身来,“代族长说得对,只是凡事都有可能发生,多做打算为好。代族长若是不信,就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

他呼出一口气,提脚便想走。

“算算时间,驿馆也该搜完了。本太子还要去别处,便不多奉陪。”

“……恭送殿下。”

“代族长留步。”

润玉笑着离开了这座小院。说不动隐雀,恶心恶心他也是好的。

他问到琉璃的住处,见到叶昙双目无神、生无可恋地坐在走道的栏杆上。

“发生何事?”

叶昙抬头看向他,“我没见到什么老鼠,倒是找到只蛐蛐儿。那两人正起劲地斗蛐蛐儿玩。”

“斗着蛐蛐儿,所以就不管你了?”

她呆滞地点点头,“小孩子玩性大,我没这么多精力招呼。”

越想越委屈,叶昙转头抱着润玉的腰,埋在他胸腹求安慰。

“我宁愿去练功!”

润玉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我看真要你练功,你情愿去陪他们玩。”

——很难说不是这样。

她回神问道,“我经过那个院子时,看到你和代族长了。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也和他玩了个游戏。”

“你和代族长?你们能玩什么游戏,他都老掉牙了还会陪你玩?”

“就一个‘你猜我有没有骗你’的游戏。”

叶昙听完闷声作笑,“你居然……你这不是逗他玩吗?”

“是不是逗他玩,他心里有数。”

饵已经撒下,鱼愿不愿意上不上钩,还得看鱼怎么想。

润玉见她已有了精神,便扶她起身准备去下一个地方。

出了驿馆的大门,迎面来的却是燎原君。

“参见太子殿下、法神殿下。”

“燎原君是找我二人吗?”

“回太子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请法神殿下到九霄云殿面见陛下。”

天帝让燎原君来叫人,应该是为了旭凤那事。

叶昙双手抱胸问道,“你家殿下是否也在场?”

“……正是。”

——这下确定了。

润玉问道,“父帝召火神和法神,那本太子呢?”

“陛下并未传召太子殿下。”

“怎会如此?就算父帝未召,本殿当时亦在场,可以做佐证当时发生了什么。”

燎原君不好推脱只得说,“那太子殿下不妨同去。”

“好。”

九霄云殿。

上午旭凤未现身兵营,非是因为栖梧宫有事耽误,而是一早就被天帝传唤至此,问询昨日经过缘由。

他如实告知,他与叶昙昨日下午搜查天牢,进了毗娑牢狱见到荼姚。后三人发生口角,叶昙大怒而走,禁令其踏入慎刑司。他一时气不过,便出手打伤俢魄,毁坏慎刑司大门,接着被叶昙喝令离开。

“……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太微气急地对他说,“你堂堂火神,竟也做出此种扫面砸场之事。本座真不知这些年来,你的学问都学了什么!”

“父帝息怒。儿臣许久未见母神,心情异常激动,才会做出失当之举。此事与法神无关,父帝若罚请父帝责罚儿臣。”

“事到如今,你还为法神求情?不要以为法神稍微对你和颜悦色,你就真以为她放下了心里的怨结。被琉璃净火所伤命悬一线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知道此仇此恨,非你死我活不得解。我告诉你,近来慎刑司的人个个都在加急处理你母亲的案件。过不了多久,法神就能交来一份完整的审案书。到时候她在朝会上秉明此事,我看你要怎么面对众仙的攻讦和质问。”

旭凤惊讶地说道,“怎么会?她前不久才答应儿臣,会一起请求父帝另行安置母神。”

“是呀!你母亲在毗娑牢狱日渐憔悴,她的审案书又迟迟没有完成。不把你母亲捞出来,她若先死在毗娑牢狱,法神不就空欢喜一场吗?”

“她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她……会帮忙照看母神的情况,会想办法让我和母神见面。”

太微冷声哼道,“你扪心自问,自你母亲入狱你见了她几次?法神随口一说,实则根本未放在心上,这么久你还看不出来?”

——但事实是,他确实隐秘地见过母神几次。

旭凤还在左右为难,仙侍已来通报太子和法神来了。

太微说道,“让他们进来。”又小声对旭凤说,“本座所言,你再好好想想。”

叶昙和润玉走进九霄云殿,只见旭凤背对他们低着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参见陛下。”“参见父帝。”

“太子也在,是和法神一起过来吧。”

“是。”

他们走近了些,太微便说道,“本座已听闻昨日慎刑司之事,故召你二人前来商议。”

叶昙率先拱手行礼道,“禀陛下,事情经过皆如火神殿下所言。小神行径失当,请陛下降责。”

他琢磨着叶昙的话问道,“法神不待火神诉说来龙去脉便自行认错,莫非是心虚理亏?”

“小神相信火神殿下不会刻意搬弄是非、添油加醋。不管火神殿下擅入毗娑牢狱、大闹慎刑司是否适宜,小神都不该在之后闯下——犯上大罪。”

这一招杀得让太微措手不及。

“法神当真甘愿受罚?”

“正是。”

“即使本座收回你公主封号,你也无怨言?”

叶昙安然说道,“公主封号是陛下所赐,非小神生来所拥……”

听到这句话,旭凤猛然身体一震。

“……陛下以小神之过收回,小神别无怨由。”

润玉显得有些慌张,他急急地说道,“父帝,法神虽有过错,但错不至收其公主封号。”

“太子以为,”太微冷静地回答,“还有何种办法能将此罪过,云淡风轻地抹平?”

“这……”

“法神位居上神,公主封号已无足轻重。难道太子心中,当众鞭笞不及封号重要?”

润玉低头回道,“父帝英明,儿臣不敢有异。”

“那就这样。传本座法旨:法神叶昙犯上冲撞火神,着褫夺其琼华公主封号,责令即日起闭门思过一月,改过自新。”

叶昙多嘴问道,“陛下,小神已非公主之尊,是否还能在景晏宫闭门思过?”

“景晏宫是本座御赐法神住所,你当在景晏宫好好反省己过。”

她便小声嘀咕,“那假如下次再犯错,是不是连法神都不能当,要卷铺盖走人?”

旭凤蓦然又是一惊。

太微沉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神谢陛下宽恕,自会在景晏宫呆足一个月静思己过。”

“好了,都下去吧。”

殿外,洛霖、临秀、俢魄和戌一、戌二正焦急地等待着,燎原君落了单在另一处静候。

俢魄脸上的伤还没好,他心悸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对,主人才会被陛下叫来?”

“你行事乖张,迟早闯出祸事。不是这一次,便是下一次。”

——他忍!

“是我修为不够打不过火神。若是我修为再高些,他就打不进来了。”

“你若因此失手打死火神,那就更收不了场。”

——他再忍!

“都是火神不好。他没事硬闯什么,不知道主人就是不想见他,才让我守门吗?”

“她生气不想见,你也没委婉地劝人走呀。”

——忍不住了!

俢魄生气地转过头,想找谁说的扎心话。

临秀瞪了他一眼,“看什么,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了?”

火焰山瞬间熄火。

“……是小人错了。”

“我看你是缺少磨炼。伤好了你跟着我一段时间,我非得把你这要强的性子扭过来。”

——呜呜呜,他好可怜。

洛霖无奈地劝着架,“这些之后再说吧。你们看,小昙出来了。”

几人望去,叶昙和润玉一起走着,旭凤离着稍远巴巴地望着他们。

“小昙,陛下怎么说?”

她双手一摊,“陛下没有惩罚我——如果不算撤了我琼华公主的封号、让我在景晏宫闭门思过的话。”

“什么?怎么会这样。”

“也不算怎么样,总比我被当众鞭打要好。”

临秀对洛霖说道,“师兄,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真的这么说?”

润玉答道,“确是如此。我本想劝父帝三思,但父帝拿出了鞭笞这项惩罚,我没办法转圜。”

“没事,”叶昙摆摆手回答,“我不是公主,也还是神上呢。”

戌一、戌二相顾问道,“公主,咱们现在就回景晏宫吗?”

旭凤正好和燎原君从他们身后经过,叶昙便故意说,“公主?这哪有什么公主。我看你们今后还是叫我大小姐吧。这样要是我再闯出什么祸事连法神都当不了,你们也不用再改称呼。”

“啥?”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是,公……大小姐。”

然后叶昙说道,“爹、娘,我要在景晏宫呆满一个月。之后才能出来,你们不用太担心我。”

临秀勉强安慰道,“反正也没人监督你,你暂且好好休息,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好。”

她忽然伸手抱紧了叶昙,“娘向你保证,你今后再也不会受此屈辱。”

“不。是我向爹娘保证,今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令爹娘蒙羞。”

“你是个好孩子,娘知道你不会这样意气用事,定是火神和废后欺人太甚。你放心,娘迟早会替你讨回公道。”

“娘,我没事。”

“……娘知道,娘都知道。”

临秀收起了泛滥的情绪,和洛霖先行离开,顺便带走了万心如死灰的俢魄。

润玉叹息道,“叶儿,我送你回景晏宫。”

“也好。”

戌一、戌二远远地跟在润玉和叶昙身后。

“大哥,你说公……是大小姐、大小姐,她到底在干什么?”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大小姐身上有种奇特的力量。就算她不惹事,事也会闯进门惹她。你说这好好的搜查天界,也能出这种糟心事。”

“这我可不同意。依我看,在这个所有人都很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大小姐还乐得赋闲在家呢。”

“……嘘,小声点。让大小姐知道你猜中她的心思,你非被她打死。”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