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问道,“你们上午去了哪些地方?”
“栖灵苑、姻缘府。”燎原君简单地回答,“时间仓促,我们只来得及去此二处。”
“有什么发现吗?”
穗禾答道,“栖灵苑一切正常,姻缘府……咳咳,也还行。”
“还行……是怎么个行法?”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穗禾,穗禾不好意思回答,直接躲开了她的视线。
——内有乾坤!
她又看向了燎原君,“她不说,那你来说。”
燎原君便一板一眼地回道,“末将带人仔仔细细搜寻了整个姻缘府,就连月下仙人私藏春……宫图的暗室,青丝仙侍都领我们去查看了,并未发现可疑人迹。”
叶昙抿嘴点头,“嗯,是该这样。”
听完他们这边的情况,旭凤就问润玉那边如何。
润玉只摇头说道,“御膳房和织造坊皆无异样。”
于是,大厅里陷入了沉默。
“你们干什么这么沮丧,难道都以为只消一个上午,就能找到刺客的踪迹?我查案都要好几天,不必心急。”
旭凤却不无忧闷地说道,“那刺客带有灭灵箭,若是他再次现身伤人,我们来不及防备,只怕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叶昙一点都不担心,“你着什么急。也不想想,若是刺客存心害人,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依我看,那个什么灭灵箭,就是一只普通的钢铁箭矢,事情也没有你和陛下想的那么严重。”
“那是你运气好才躲过一劫,别人不一定这么好运。”
她双手一摊,“你若这么担心,我可以把这个幸运玉戒借给你。”
旭凤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必!我有寰谛凤翎护身,不会有事。你有幸运玉戒……也不会有事的。”
“你提醒我了,”叶昙严肃地说道,“你有寰谛凤翎,我有寒英凰珠,我们都有护身法宝,但是润玉没有。”
几人便不约而同看向了沉默的润玉。
他开口答道,“不必担心我。”
“这怎么能行?”
她笑嘻嘻地褪下手上的玉戒塞到润玉手里,“现在你有我的幸运玉戒了,一定万事大吉。”
旭凤见此情形,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说道,“那可是你的幸运玉戒。”
“就因为这是保你成功涅槃的幸运玉戒,我才把它给润玉,算是我的小小心意。”
润玉闷笑着,将玉戒套进了左手无名指。
“多谢法神殿下。”
“好说好说。”
旭凤万般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等这件事过了,大哥会把玉戒还给叶昙的。
燎原君接着问道,“那下午该走什么路线?”
叶昙手抵下巴说道,“其实我一直就想说,虽然我也参与搜寻刺客,但是我的地盘也不能落下。不如下午你们谁和我去天牢走一趟?”
“我去!”旭凤抢先一步回答,“我去过天牢几次,我更熟悉天牢的分布。”
“那就有劳……火神殿下了。”
她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他心思的表情,让旭凤忍不住轻咳两声。
“咳咳,我是比你们都熟,这话又没说错。”
“随你吧。”
于是下午这么安排:叶昙和旭凤去天牢和慎行司,润玉带穗禾去省经阁和披香殿。
天牢。
守卫见旭凤是和叶昙一起来的,并没有出面阻拦。
旭凤对此再次表达了不满,“为什么只有和你一起,我才能进出天牢?我堂堂火神兼任战神,这个面子都没有吗?”
“没有就是没有,”叶昙连看也没看他,“哪怕润玉来了,没有得到我的准许,他也绝对进不去。听清楚了吗?火神兼任战神。”
“哼!”
“你哼也没用。对了,其实除了我之外,‘天帝’也可以自由进出天牢。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有?”
旭凤紧张地望向四周,“你疯了,居然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亏得这里没其他人,如果有人向父帝进谗言,你要怎么解释?”
她毫不在意地答道,“我说什么了?天规天条明文规定:只有法神和天帝能自由进出天牢。要是有人打小报告,我直接甩他一本《天界总则》,还需要浪费口舌?”
“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但是你今后再也不要说这种话。”
“切”
叶昙甩甩手,再也不理他。
禹严很快就来了。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旭凤和叶昙会一起来,为此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参见火神殿下。启禀神上,天牢所有在押犯人名录在此,请殿下和神上审阅。”
“给他看!我是看够了。”
禹严便将名录交由旭凤查看。
旭凤看着这新编的详实名录,心里五味陈杂。
名录里详详细细记载着每一个犯人所犯何罪、关押时间、所属族系,尤其‘所犯何罪’那一栏,看得他触目惊心。
一页排版二十名罪犯,至少有十名罪犯和鸟族有牵连。罪名千奇百怪,更有甚者只因未及时向鸟族行礼,就犯了对上神不敬之罪。
“不知鸟族哪位上神这么尊贵,一个不敬之罪便落人入狱……竟有两千年?”
禹严犹豫地看着叶昙,叶昙点头示意他说清楚。
“回禀火神殿下,那位上神是……穗禾公主。”
旭凤吃惊地抬头望向了他。
“属下记得分明。那一日原来是废后的生辰,穗禾公主带着贺礼从鸟族来到天界。此罪犯当时是一名仙侍,因为手上端着东西未曾看到穗禾公主,还差点和穗禾公主撞到一起。穗禾公主大发雷霆,说那仙侍对上神不敬,判处即刻入狱,一直关押至今。”
“就这样,没别的了?”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因为手上有东西没看见她,所以她就把人关进天牢里?”
“正是。”
看旭凤的脸色有些不对,禹严又补充道,“此罪犯确实犯了对上神不敬之罪。或许惩罚重了些,可这罪名……”
“够了!”叶昙挥手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我们已将此罪犯编入重审名单,核查无误之后另行安排出狱。”
“是。”
旭凤好像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醒醒,一名罪犯你就受不住了?这名录里可记载着一整个天牢的罪犯呢。”她说道,“禹严,拿本备份送去栖梧宫,让火神殿下慢慢批阅。”
禹严谨慎地答道,“是。”
——送去一份简单,就怕火神看了会七窍生烟。
自看到这本名录,旭凤对天牢的巡查有些心不在焉。
“……前面就是毗娑牢狱。”
这句话成功唤醒了他。
“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旭凤看着叶昙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指什么。”
她笑着屏退禹严,“我当然知道。你来天牢不就为了这个吗?”
毗娑牢狱的石门在二人眼前缓缓打开。
旭凤一言不发,在叶昙准备提前离去的时候,却忽然将她拽进了毗娑牢狱。
“你干什么?!”
“带你去见母神。”
正说完话,他们就走到荼姚面前。
荼姚许久不曾见到叶昙,这下亲眼看见她,立刻从地上踉跄站起。
“小昙,你来了!”
旭凤吃味地说道,“母神,我也来了,您怎么不也说说我呢?”
“你能来,母神也很开心。”
叶昙极力挣脱旭凤的桎梏,她摸着泛红的手腕,恶狠狠威胁道,“再有下次,我直接剁了你这只手。”
“你若肯来见母神,便是砍了我双手,我也毫无怨言。”
他无所谓说着,荼姚心疼地说道,“你不要怪旭凤,是我想见你一面。你要砍,就砍我的手吧。反正我在这毗娑牢狱里,有没有手也无所谓。”
“母神,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一定会求父帝放你出去,到时候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惯会恶心人。
叶昙懒得理他们这些人,转身准备走出去。
旭凤马上上前伸手拦住她,“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母神真的有话想对你说,你就听她把想说的话说完再走,好不好?”他悄声说,“出去以后,你要打要杀,我绝不反抗。”
她叹一口气,“这可是你说的。”
“绝不反悔。”
商定好条件之后,叶昙努力维持镇定,走到荼姚面前问道,“你要说什么?”
虽然只隔了几步,但是荼姚觉得,她和叶昙之间隔的是万水千山——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荼姚心酸地问道,“你过得好不好?听旭凤说你当了法神,得了一座景晏宫,掌管慎行司一司,每日上值还吃得消吗?”
“我很好。”叶昙简单地回答,“没有人害我,我自然过得好。”
这句话扎了荼姚的心窝,“是我错了,过去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心里恨我也是应该,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有没有罪,陛下自会定夺。我的职责仅是把你从前做的错事一一翻查出来。之后你是死是活,我做不了主。”
“你还是不愿原谅我,对不对?你信我,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叶昙紧闭着双眼,叹出一口气说道,“你求我有什么用?那些死在你手里、死在旭凤手里的冤魂,你又可曾对他们有过一丝心慈手软?现在你应当知道,一条命捏别人手里是什么滋味了。”
旭凤走过来劝道,“昨日之事覆水难收。你何苦执着?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
“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她怒而骂道,“你几时在我面前有面子?从前在陈国没有,现在在天界更没有。你若不信,出这个门我便让你知道,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荼姚连忙拉架,“你们不要为这个吵架。旭凤你是弟弟,要照顾姐姐。”
“谁是他姐姐?!”叶昙不客气地说道,“洛湘府就我一颗独苗,我爹娘可没给我生什么弟弟。他旭凤就算是弟弟,也只是润玉的弟弟,和我有什么关系。”
旭凤又问道,“怎么,你不想认母神了吗?”
叶昙整整衣领回答,“我爹是水神洛霖,我娘是风神临秀,他们都和这位废后没有任何关系。攀亲戚,也要先想想自己的身份。”
“伯父为救你而死,你就这么对母神?”
“仁德……天王舍身救我,我自是万分感激。只是天王从未娶过妻,也未和废后有实质关系。你因何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还责怪我对她不够好?你把道理给我说明白了。”
“这……”旭凤不知该何如应对,只得向荼姚求救,“母神?”
荼姚伸手制止了他,经过刚才这些话的冲击,自己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说的对,”泪水从她脸颊滑落,“我把事情弄得无法挽回,是我害了廉晁、是我害死了他!我凭什么要她来认我。”
旭凤抓住叶昙的手臂问道,“你一直说你是水神和风神之女,但他们只成婚了四千年,你而今一万八千岁,那前一万四千年你要怎么对外界解释?”
叶昙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好好反击旭凤,冷不防一个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水神洛霖、风神临秀大婚后孕有一女。然此女在腹中神魂不稳,二神将其藏于一株万年昙花中滋养。数千年后,此女借由昙花之体顺利化为人形。二神感念昙花大恩,为女取名叶昙,延其年整一万八千岁。后飞升成仙回归洛湘府,与帝长子润玉姻,赐琼华公主名,出任慎行司法神。”
几人侧首望去,来人正是润玉。
在润玉的脚步声中,旭凤抓叶昙的手慢慢松开了。
“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这个问题恰好也是叶昙和荼姚想问的。
“此乃父帝亲笔撰写——法神叶昙之传序。你得空去披香殿转转,应该能在洛湘府和慎行司的档案中看到这一篇。”
润玉将单薄的叶昙拉到自己身边,温柔地揽着她双臂说道,“我和穗禾搜查完省经阁、披香殿,见你们在天牢逗留甚久,担心出了什么事,便和她过来看看。正巧遇到心急如焚的禹严,他报告毗娑牢狱的动静有点大,央我前去查看情况。我留穗禾在慎行司等候,跟着禹严来这天牢。幸好我来了,不然还不知你们会闹成什么样子。”
叶昙微侧过头,“没事,只是在这里耽搁了一些时间。既然穗禾在慎行司等着,我们就尽快过去。走了一整天,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好。”
他们转身走了几步,身后蓦然传来了扑通的跪地声。
润玉惊讶地回身看去,刚才正是荼姚跪倒在地。叶昙定住了身形,却未曾转身去看。
旭凤急得团团转,只是有雷柱阻拦,他不能近身扶她起来。
“母神,你为何要跪她?这、这万万使不得!”
叶昙目不斜视看着入口的石门,“她一介重犯,跪拜司法法神,我如何受不得!便是你旭凤跪我,我也担得起!”
荼姚悲痛地看着她的背影,“是我对不住你!求你原谅我,不要怨恨我!”
润玉和旭凤同时看向了叶昙。
叶昙迈开步伐,朝着石门一步一步缓缓走着、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天王心系天界众生,死里逃生未曾争权夺势,是为他知你恶贯满盈、死不足惜,仍愿为你填补罪过,是为德。他自己从未有一丝怨言,我区区外人……有什么资格恨你?”
她的身影消失于门外,润玉赶紧追了上去,徒留伤心的荼姚和复杂的旭凤。
“母神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放下过去的仇恨。在此之前,还请母神千万保重身体。”
“她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廉晁死了,她的心也死了。旭凤,”荼姚苍白地看着他,“你答应母神的事,都做了吗?”
旭凤答道,“我做到了,只是没有机会对她说。”
“你不要说,就让这个秘密藏在我们心里!”
——若是她知道,一定不会再留着。
他明白母神在说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片刻过后,禹严在石门外重重地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火神殿下,毗娑牢狱既无异样,小人应关闭此门。”
旭凤叮嘱了荼姚几句,依依不舍地走了。
慎行司。
修魄坐在大门的石阶上,无聊地托腮发呆。
刚才润玉把穗禾丢在这里,就和禹严一起走了。唐凡和曲灵招待她,自己趁机溜了出来。
如此等了又等,他终于看到叶昙……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修魄:???
他上前关切地询问道,“主人,发生什么事了?”
叶昙缓缓气回答,“如果旭凤找过来,别让他进去烦我。”
“若是他硬闯呢?”
“打死他,算我的。”
修魄振臂高呼,“我明白了,定不让主人失望!”
——他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身旁的守卫看了修魄一眼,纷纷紧闭嘴巴没有说话。
没多久,润玉便匆匆赶来。
修魄倚着大门,斜眼看他进去。
润玉:……这情形,似是风雨欲来?
旭凤在润玉身后不远,仅距数十步。
修魄看到他立刻眼放精光,兴奋地跳下石阶,手执圆棍指向他的来路。
“火神殿下,今日慎行司客满,无余力招待,还请您打道回府。”
他这话什么意思,旭凤当然明白。无非是叶昙生气了,暂时不想见他,所以修魄才会在门口拦着。
“我着急见她,你不要横加阻拦。”
修魄摇着脑袋说道,“你急也没用。主人正在待客,没时间见你。”
“没时间见我?我看她就算有时间,也不想见我。”
“你真聪明,被你说中了!”
——气死个人。这修魄学叶昙真学了个十成十。
旭凤说道,“我没心情和你在这里争吵。你让我进去,有什么后果我替你担着。”
他哈哈笑道,“和你毫无诚意的随口一说相比,主人的许诺更令我心动。”
“她许你之物,我一样也能给你。”
修魄挥舞手里的圆棍,和旭凤真刀真枪缠斗起来。
“既然你这么大方,我就收了你这条破命!”
司内,润玉和穗禾坐在安静的会客室里,听唐凡和曲灵报告自纠自查情况。
“太子殿下、穗禾公主,我慎行司人员精简、管理严格,闲杂人等轻易不能混入,二位尽可放心。”
润玉笑着回道,“有你们在此,当是无异。”
“谢太子殿下夸奖。”
“穗禾公主,”他看向身边的穗禾,“可有何建议?”
她慎重地答道,“小神钦佩法神秉性,暂无多余建议。”
“那么,我们就出去吧,叶儿一个人该等久了。”
一群人回到大厅里,叶昙坐在主位上闭目摇扇,案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
唐凡对她说道,“禀神上,属下已向太子殿下和穗禾公主汇报完毕。”
叶昙作势收了扇子,公事公办地回道,“劳烦二位跑这一趟,小神万分感激。”
润玉也笑了,“法神不必客气。”
正值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一个人狼狈地摔了进来。
——是修魄!
紧随而来的是旭凤。
他握着凤翎剑,身上的杀气尚未散去,“你以为修魄拦得住我?”
叶昙这一地狼藉,静静地对旭凤说道,“刚才你答应了我一个条件,还作数吗?”
“你先说。”
“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她走向旭凤,手指向大门的方位,“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