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知味的一个时辰过去之后,叶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多谢先生赐教,小昙今日收获颇丰,先生明日再见。”
然后她背上书盒准备早点回去睡觉了。
“等等,”润玉按住她的肩膀问道,“你的小脑袋瓜里都是些什么,为何总是这般折磨我?”
“先生说笑了,小昙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折磨先生呢?请先生放手,娘亲叮嘱小昙早点回去,千万不要被路上的野花迷了眼。”
她一脸油盐不进的模样,让润玉无奈地直接抱起她往璇玑宫走。
“你就说在璇玑宫吃宵夜才回去晚了,神上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不想去,不去不去!”
“不去也得去,我是先生我说了算。神上要是骂你,你要她直接来找我。”
他这话一出,叶昙就不乱动了。
“你还真想找我娘的骂?她现在对你意见大着呢,只差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发作出来,我劝你不要触她眉头、自找苦吃。”
“不怕,反正我经得起。”
璇玑宫。
在大门口守了一刻钟的戌三,等来了润玉和……缩小版的叶昙。
“公、公主?”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抱伏在润玉肩头的叶昙,“真的是公主吗?”
“大惊小怪什么。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倒霉催,都半夜了还硬被抓来吃宵夜。”
叶昙鄙视地转头看了戌三一眼,又趴回了润玉肩头不再理他。有人背着走,别说这感觉也不赖。
“宵夜准备好了吗?”
润玉顺着她背安抚道,“别饿坏了咱们法神小殿下才好。”
“小人准备好了,都是些公主喜欢吃的。”
“全都摆上。”
“是。”
没多久,一大桌子宵夜就摆在了水榭的凉亭里。
“法神小殿下,试一试璇玑宫新进厨师的手艺吧。”
润玉笑着将一双玉著递给叶昙,“应该不会让你失望才对。”
叶昙不客气地接过去,转头看着满桌的菜式犯了愁。
“我还没吃过这么豪华的宵夜,这真的是宵夜吗?我看我们两个吃不完。”
“不用担心,”润玉轻笑道,“戌三、戌四、戌五都在,他们会吃光的。”
“那就好。”
于是一大龙一小花开心地吃起了宵夜……个屁。
润玉刚开始还以为叶昙会变回去,没想到她铁了心要维持这副十岁孩童的样貌。
“叶儿,你这样我真的不敢叫你娘子。”
叶昙哈哈大笑,“那就不要叫。”
“可是、可是我们这样真的很奇怪,我有些受不住。”
她抿嘴笑道,“那你也变成我这么大的样子,我们看着一样,你就不会不自在了。变吧变吧,我都快记不起鲤儿长什么样子了。”
在叶昙的撺掇下,润玉还是变成了幼年鲤儿的模样。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是……这样吗?”
“就是就是。”
视线一下子被拉到叶昙这么低,这样才勉强感觉平衡了。但和叶昙无所谓、无顾忌不一样,小鲤儿还是显得有些促拘,甚至连筷子都抓不稳了。
叶昙见他放不开,故意捏起一块糯米糕放到他的嘴角,“吃这个,这个好吃。”
他犹豫着要不要张嘴吃,这个空档叶昙早把糯米糕收回去自己吃了。
“叶儿,我还没吃,你、你怎么拿回去了?”
“我看你这么迟疑,还以为你不想吃,原来你想吃啊?”
她舔舔手指上的粉末,“我无偿给你上一课叫做时不我待,意思就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看桌上还有糯米糕吗。”
鲤儿定睛一看,原来叶昙刚才喂他吃的是最后一块,他没吃上就再也没有了。
“你怎么这样?”
叶昙无辜地回道,“我好心喂你,是你自己不想吃,反怪上我来了,哪有这个道理的?”
“……”
怎么办,好想哭给她看。不行,要维持住自己的形象!
看出他有些闷气的叶昙凑近了问道,“还有一点点,你想吃吗?”
鲤儿好奇地看向她,“不是都吃完了吗,哪里还有一点点?”
“当然有!”
叶昙的一根手指飞快地从放糯米糕的小碟上滑过,带起一点剩余的糯米粉,然后抹到了鲤儿的脸上。
“这不就有了吗?”
鲤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生气了,”他定定地看着叶昙说道,“真的生气了。”
“生气了呀?”
叶昙眼睛弯弯地笑道,“再生气也没有糯米糕了。”
“是吗?!”
他拿起那个小碟,看着碟里面还留了薄薄的糯米粉,便开心地笑了。
“这不是……还有吗?”
叶昙看着鲤儿狡黠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许这样啊。”
“叶儿,你不是总说礼尚往来吗?我受了你的礼,自然是要还你的礼。”
她且退且跑,“要是你敢,我就再也不来了。”
“你不会。明日你还要来璇玑宫听我授课,你不来的话,二位神上不会轻饶你。”
可恶,这龙变小了还是一样的奸诈。
“你若听话,我就只在你脸上抹一道,不然的话……这一小碟的糯米粉其实也不少呢。”
“你敢!”
叶昙迅速跳下了凉亭的石凳,脚底赶紧抹油想跑。
“你跑也跑不过,看我抓到你怎么抹你一脸!”
“我逃跑经验比你丰富,你捉不到我。”
从厨房端来多出一碟糯米糕的戌三看着空空的凉亭,问守在一旁的戌四问道,“老四,殿下和公主呢?”
戌四又呆又傻地回答,“哥,你来晚了。因为一碟糯米糕,他们都要反目成仇了。”
“不至于吧,有这么严重吗?想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碟。”
他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一碟小小的糕点,就能让他们翻脸不认人。”
戌三:???怎么他听不懂老四的话?
“三哥,”戌四趁他不注意捏起一块糯米糕扔进嘴里,在自家三哥的怒视中闲散地说道,“咱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殿下和公主还有得闹呢。”
他感觉,将来的璇玑宫大概就是这副模样了,各种意义上的。
后院。
叶昙和润玉在一个拐角处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双双摸进一间客房里。
正在房里休息的暮辞立刻看向门口,见是他二人便放下了戒备。
“参见尊上。”他硬是没看润玉一眼。
门背后的戌五也走了出来,“参见公主、参见殿下。”
叶昙伸手问道,“找到药了吗?”
戌五将袖兜里的几个药瓶都拿了出来。
“回禀公主,小人不负公主之命,在紫方云宫里找到了这些。闻着药味,和公主交于小人的药瓶是一样的。”
她将一个绿色的药瓶扔给暮辞,“你看看这是解药吗?”
暮辞接过一看,又倒出一粒药丸舔了舔,点头说道,“没错,这的确是缓解毒蛊的药丸。”
“那就好。”
叶昙交代道,“我把这些拿去给药仙,看他能不能多配几瓶出来。你省着点吃,琉璃净火我们暂时没有指望,现在你只能靠这些药丸过日子了。”
“小人谢过尊上。”
戌五见做了大事,忙不迭地请功道,“公主您是不知道,小人在紫方云宫里转了多少圈,才找到天后藏药的暗格。”
她一瞥眼问道,“我不是让你和唐凡在一起吗,他运气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们很快就找到了。”
“唐凡是很厉害,但是小人不能和他直接说药瓶的事,只能各处东找找西翻翻。闻着废后的那些胭脂水粉,闻得鼻子都快没了。”
润玉一笑,“我看你的鼻子还在。在这里等了许久也饿了吧,去凉亭吃点东西。”
戌五乐得嘴巴都咧开了,“多谢殿下。公主,小人告退。”
“去吧。”
他离开之后,叶昙坐到屋里的椅子上说道,“在这里躲了这么久,你也该闷坏了吧。”
暮辞拱手回道,“回禀尊上,小人不怕。听这位侍从说,尊上您今日查封了紫方云宫,想来您此行收获颇丰。”
“算是吧。”
她转口问道,“你原来在废后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对她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应该很面熟?”
“熟悉算不上,见过几次面而已。废后一般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下令召我前来。尊上是要我杀掉那些人吗?”
叶昙摇摇头说道,“杀掉也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你监视他们每日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立刻来通知我。若是能探听到他们的内幕消息,就更加好了。”
“遵命!小人即刻行动。”
他带上银制面具,转身化作一阵黑烟离开了客房。
润玉问道,“叶儿,你今天不止去紫方云宫搜查出证物,还偷偷让戌五去找药瓶了?”
“当然。一石三鸟,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这个魔界人这么好用,我自是要让他尽心尽力为我做事,不把解药找出来他都没命了,哪里能为我做事。”
一石三鸟?
润玉琢磨着她这句话,叶儿找到了证物,找到了药瓶,那她还趁着这个机会做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呢?”
叶昙转转眼睛回答道,“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紫方云宫的时候,我命戌一、戌二小心送走了府里的客人。”
——原来是这件事。
她解释道,“现在南天门正是进出查得最严的时候。虽然你掌管了五方天将,我在南天门也有几个人,但还是有一些旭凤的下属在那里。我怕这个消息会传出去,就让戌一他们在看到那些人离开之后,再秘密送走客人。此刻,彦佑应该带她安全回到洞庭了。”
润玉长叹一声,“那便好。”
眼不见耳不听,是为清净自在。
“劳烦娘子为这件事操心了。”
叶昙抚上了润玉的手臂,“这件事是我引起的,本就该由我来收尾,怎能算是劳烦呢?要不是我一时疏忽,这事原本就不应该发生,倒让你吃了些苦头。”
“其实也不算坏事,至少我得了解脱,不会再对她的过去、未来有任何期待了。塞翁失马,焉知是祸;娘子失算,焉知非福?”
“说不过你。”她低头笑道,“我也该回去了,逗留到这个时辰,就算是宵夜,我娘也忍不了。”
润玉站起身来,向叶昙伸出一只手。
“为夫说话算数。若是水神神上生气骂人,就让她骂为夫。”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就送我回去,亲自和我娘说吧。”
“有何不可。”
叶昙笑着变成了幼童模样,趴在了润玉的背上。
他们出门的时候,戌三体贴地给叶昙盖上了一件披风,“公主,外面风大,别睡在殿下背上着凉了。”
“知道了,不会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挑了一条没人经过的小路,戌五远远地跟着他们。
叶昙和润玉咬耳朵说道,“润玉,你这样子好像我的小爹。”
润玉一僵,“小爹?我是不是听错了。”
“父亲和我爹都没有这样背过我,你说呢?”
“背你就成你小爹了?”他忽然站住,就要把叶昙放下来,“那我还是不背了。”
“这是赞美好不好,你不要想歪了。这还是你第二次背我,上次是花灯节那次吧?”
他笑了,“的确是第二次。”
叶昙打了个呵欠,“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变成小龙之后这么嗜睡了,因为小孩子就喜欢睡觉嘛。”
“娘子睡吧,为夫带你回去。”
“……嗯。”
洛湘府。
在门口等了许久的临秀和戌一、修魄,看到润玉亲自背了叶昙回来,纷纷上前照看叶昙的情况。
临秀掀开披风,看到缩小版的叶昙便被气笑了。
“是不是你惹小昙生气,她变成这副模样故意气你?”
润玉无奈地回答道,“神上,我哪有这个本事。她就是这样子来的,说什么都不肯变回去。”
身后的戌五呵欠连天,什么也没有说。
“我本来还想说她两句的,她倒好睡得这么熟,难不成我还要先摇醒她吗?”
戌一打着哈哈说道,“神上,公主都睡着了,明天再说这些事也不迟。我怕公主一路走来,都要着凉了。”
临秀嗔怪地看着叶昙回道,“算了,先让她回房睡觉。”
于是乎,润玉背着叶昙去了她的房间,把她小心放在了床榻上,掖好了被角之后,终于准备回璇玑宫了。
他看着状似无所事事,却一直跟着他们的修魄问道,“什么事?”
“仁德天王是谁?”
润玉严肃地看向他,“你为何这么问?”
“今天主人和火神对峙的时候,火神提起过这个人。我看主人当时好像很生气,就想着回去问问那两条走狗。哪知他们咬什么都不肯说,还叮嘱我千万不要去问任何人。是不是这个仁德天王对主人来说,是个禁忌?”
“看在你对叶儿矢忠不二的份上,我告诉你一句实话,仁德天王是叶儿的亡父,他为救叶儿而死,所以你不要再问这些事了。她虽然看着好像放下了,但那都是做给二位神上看的,事实上她心里难受得紧。”
修魄了然地回答道,“难怪主人生气了,和火神打架这么拼命,原来还有这件事。”
“怎么,竟是旭凤主动提起的吗?”
“没错啊,在你们没有赶来的时候,火神为了阻止主人特意提到了这位仁德天王,然后主人就和他干了一架。”
润玉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离开去找了戌一。
“我昨日让你带来的卷轴呢?”
他摸摸脑袋回答道,“昨晚我放在了侧书房里,公主说过两天再看也不迟。殿下,是卷轴有什么不对吗?”
——万幸。
“没事。还好她没看,不然今日旭凤就不是受这么点伤了。”
戌一:???卷轴还能伤人吗?
润玉吩咐道,“那些卷轴……如果这几天旭凤那边有事烦她,就让她别看,等心情平静了再看吧。”
“是。”
翌日。
叶昙早早地就到了慎行司,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解开法阵上值。
唐凡率先问道,“神上,这个法阵会一直都在吗?”
——这意思是不是嫌她起得晚,耽误他们上值了?
“……不会。我还不想天天来这么早,没听见陛下还要我晚上去听学。这么早出晚归的,我还像一个正神吗?”
他摸摸鼻子,没有说话了。
曲灵碰碰他的肩膀偷笑道,“我就说不要问神上了。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得了骂开心了?”
“还不是他们怂恿的,说什么神上不会骂我,我这不就被嫌弃了吗。”
“嘻嘻嘻,活该,谁让你们不带我去抄家的。”
叶昙看了眼叽叽喳喳的曲灵,“上值了。”
“是、是!”
她明日就要上朝了,怎么感觉上次上朝还没过多久,一下子又要上朝了?
“唐凡你动作快点,明天还有很多人等着,就看我会拿些什么东西呈给陛下呢。”
“是!”
几人在下面小声说着话,曲灵挤眉弄眼地说道,“诶,你们有没有发现,天界的人看见我们都不敢乱说话了?”
唐凡不在乎地说道,“没有啊,和以前差不多。”
——那是你!
禹严摇摇头回答,“有吗,我都没怎么注意。”
——你也是!
她白问了,一个唐凡历来不受待见,一个禹严和人接触甚少,他们没有注意到昨天的事过后,天界对他们慎行司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看来神上说的没错,没有一个威慑的主神,他们根本不会被人看得起。
“曲灵,你走神了。”
“……是。”
对了,叶昙突然想起她上次答应了狐王,要给罪妃祁珧翻案,那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写奏折了。
她看着下面奋笔疾书的几人,嘴上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是她一个干活就好。
在一阵翻书页的声音中,一股悠长的松香之气弥散出来,隐约还夹杂了梣皮、紫草、藤黄、芍药的香气。
唐凡的动作顿然停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叶昙。
“神上。”
“何事?”
叶昙仍旧在低头写着奏折,在迟迟没有得到他的回复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向他,“你说。”
“您这墨锭,是从陈国带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