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神殿下,您不是答应了小仙会饶他一命吗,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一声虚弱的质问引得叶昙侧首望去。
说话的正是武德星君,他低着头不敢看向血肉模糊的鸿晖。
“星君,他刚才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亏得我在这里将他拦下,不然若是他一路闯到御花园大开杀戒,造成难以预计、不可挽回的后果,这罪名谁背负得起?
“你何必说我下手狠,我给过你机会的。可是都这么久了,你非但没有问出些什么、找到些什么给我看,反而让他再次狂性大发,你办事的效率实在令我失望。如此,我就只能亲自帮你一把。”
“帮……帮我?”
人都已经死了,还是当着他的面死的,这也能叫做帮?
“当然。”
叶昙微笑着,将捅穿鸿晖身体的长剑拔了出来。鲜血从他胸口涌出,飞溅了几滴自空中落下。
“你们几个人,”她看向聚集在不远处的监察使几人和师爷,“把他拖回天牢。”
“是。”
——人不是都死透了吗,为什么还要留着尸体?家属不就在这里,直接打发给他处理不是更简单?
几人沉默着,捉着鸿晖的双手双脚抬了进去。
叶昙右手挽个剑花,甩掉剑上的血迹便将剑背在身后,脚步稳健地向天帝这边走来。
她方才经过一场激烈大战,沾血的戎甲尚未换下,浓烈的杀意还萦绕在她周身,再加上那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真真像极了一位夜叉杀神。
众人虽知她不会对他们如何,但看到她这样还是忍不住心生胆怯,纷纷偏过头不敢再看向她。
“陛下,”她炯炯有神地看着太微,反手握着剑拱手行礼道,“小神已将罪魁祸首擒拿,陛下和天妃可安心继续宴会。”
太微僵硬着回答道,“法神今日力擒祸端,英勇无畏,本座心中甚慰。”
“谢陛下夸奖。”
临秀担心地走到她身边,抚上了她的手臂。
“没事吧?听润玉说你肩上有伤,怎么也不和娘说一声,还卯足了劲往这里跑?”
“娘,我的伤没那么严重,不用担心我。你看,我这不是打赢了吗?”
叶昙四周一看,好像没有看见她爹和润玉。
临秀了然地回答道,“润玉不便离开,你爹正照看他呢。”
“嗯嗯。”
她手里的剑震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叶昙手一松开,长剑便化成一个成年男子,向她跪地参拜。
“主人威武无敌,修魄莫敢不从。”
他抬起头,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崇拜和仰慕。
“奉承话就不必了,”她挑眉说道,“不过,你还是那副样子看着顺眼。”
她手一挥,这个成年男子转眼间,就变成了大多数人熟悉的少年形态。
“是。”
修魄恭敬且安静地站到了叶昙身后。
“参见父帝。”
旭凤捂着胸口走了过来,“儿臣轻敌险些让这贼子逃跑,请父帝责罚。”
“不用不用,”元香赶紧打圆场,对太微说道,“今日是臣妾生辰,请陛下看在臣妾的面上,免了火神殿下的责罚吧。”
太微叹一口气,看了神色自若的叶昙一眼便回答,“就依了爱妃,免除火神责罚。”
元香依偎着他笑道,“谢陛下。”
“谢父帝,谢天妃。”
旭凤转头看向叶昙,指着她的额头说道,“你脸上这里有血迹,是受了伤还是沾到了血?”
“是吗?”
叶昙立刻化出一面水镜,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额头上确实有滴血。不过她没想到,形状刚巧像是一个水滴花钿。
看了许久之后,她极其臭美地捧着脸回道,“我喜欢这个颜色的花钿,回头我让人做这种颜色的。”
旭凤一噎,“你……喜欢就好。”
她说得倒也没错,比起素雅清淡的白,还是血一般浓烈的红更趁她。
见这里的情况处理好了,太微便吩咐着众人回御花园继续与宴。
叶昙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小神现今未知天牢内情况如何,想请火神陪同一并巡查天牢。若是有宵小趁机出逃,也能立即擒获。”
太微沉思一会儿便同意了,“火神便留下帮忙查看。”
旭凤犹犹豫豫地说道,“天牢不是儿臣的辖地……”
叶昙在背后用手肘轻轻推了推他。
他便立即改口道,“不过既是法神相邀,儿臣何来推脱之理,自当竭力替法神排忧解难。”
“嗯,你们这般和睦,本座便放心了。”
说完太微揽着元香,拖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走了。
“娘也去看看爹和润玉吧,这里的事我能处理好的。”
临秀瞥了一眼旭凤,点头说道,“处理完这里的事后,早些来御花园。”
“好。”
待临秀也走了之后,叶昙转身对着旭凤不满地说道,“你怎么回事,那个鸿晖你又不是打不过,怎么打得这般费力,栖梧宫少了你饭吃不成。”
“没有,我这不是想让你来出这个风头嘛。”
“让我?我用得着你来让吗?”
旭凤摸摸鼻子说道,“出出风头,总归是好的。”
他实在顶不住叶昙诡异的目光,找了个话准备揭过去。
“……我们还是先进去查看天牢的情况吧?”
“呵,走吧。”
——古古怪怪的,一看就是有事不敢说,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主动说出来。
天牢。
明镜厅里,唐凡三人、师爷对着鸿晖的尸体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这么入神?”
叶昙笑着问道,“难道你们对死尸有兴趣?”
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没没,绝对没有。”
“没有的话,你们就和师爷去清点囚犯的数目,修魄也去帮忙。这里乱成一团,别又出什么岔子了。”
“是。”
旭凤看着尸体,忍不住叹口气。
“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
“你不仅想不到这件事,”叶昙接着他的话说着,“今后还有的是你想不到的事。”
旭凤:???
她忽视旭凤惊异的眼神,转身便走向了毗娑牢狱。
“跟我来。我现在兑现承诺,带你去见你母神。”
旭凤简直大喜过望,“原来你要我留下来,不是让我帮忙,是让我见母神?”
“不然呢?”
她就是想提醒一下旭凤,没有她的允许,他不但进不了这天牢,更休想见到荼姚一面。
毗娑牢狱门口,叶昙缄默着开了石门,又打了两个响指。
石门一开,沉闷的风便从里面向外翻涌。
“长话短说,你只有半个时辰。”
旭凤低头看向叶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见母神?”
叶昙笑着,端正着身姿转身离开。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徒留旭凤一人兀自惆怅不已。
她回到空空如也的明镜厅,手上聚起一团滋啦作响的雷电灵力,对着鸿晖尸体胸膛的缺口拍了进去。
他的身体忽然猛地一颤,四肢不停抽搐着。
“不想死,就给我起来。憋屈了这么久,你难道就不想亲手复仇吗?”
慢慢地,他的胸口竟然有了些许起伏。
叶昙招来门口的两个侍卫,“你们把他抬去药师宫,手脚隐秘点别让人发现了,传我的话让药仙竭尽全力医治好他。”
“是。”
她看着牌匾上「明镜高悬」这四个字,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宴会还没结束,现在生气太早了。
半个时辰了。
这么点时间,唐凡他们也还没有清点完犯人的数目。
旭凤却是准时回来了,只是他看着有些气愤,不知荼姚又和他说了什么闲话。
此时,叶昙正坐在上座,脚踏在案桌,手里拿着折扇百无聊赖地扇着风。
见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旭凤便不客气地问道,“母神同我说,大哥在你身中琉璃净火之时,就已逼迫你灵修了,为的是拿捏你和水神。有这件事吗?”
她停了扇风的手势,转而看折扇上的行草魏碑体,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答,“你的脑袋长了是摆看的吗?听见什么事,就不能过过脑子,判断一下是真是假?”
“母神说是大哥亲口所言,还能有假吗?”
叶昙收回脚,认真地看向旭凤。
“我那时是如何惨淡的样子,你又不是没有亲眼见过。你和润玉一起生活了一万多年,在你心里他是能做出那样事来的人,他就这么禽兽?”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母神说的话就一定是金科玉律?她以前还骂我是个不知羞耻的下贱胚子,你也相信、也觉得我下贱?”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
她瞪了旭凤一眼,“从来不就是她说什么你信什么吗?你连你朝夕相处的亲大哥都信不过,更遑论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了。我看你背着我,也觉得我下贱吧!”
“真不是,”旭凤懊恼地回答道,“是我错了,不该母神说什么我便全盘相信。你说得对,听任何话之前,我是该好好过过脑子,就别生气了。”
“哼,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违抗陛下的命令,让你和废后悄悄见面,不想竟套出了你的真心话。我看今后你也不必和我来往了,我一个下贱人不配和高高在上的火神殿下说话。”
叶昙气得拍了几下案桌,“你现在给我滚!”
“别这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觉得我下贱?不必了!”
“不是不是……”
他们这里的争吵声传到了后方的牢房里,修魄脸色一变便扔下唐凡赶了过来。
“主人,发生什么事了?”
“你来得正好,给我把他轰出去。”
修魄嘴角一弯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方才那一架我还没尽兴,火神殿下就让我一尝所愿了。”
“我不和你打。”
旭凤在他身侧寻个空档,看向了叶昙。
“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她冷漠地回答道,“修魄你没长耳朵?”
“长了,我这就把火神殿下请出去。”
他手里的圆棍挡在旭凤身前,非常客气地说道,“殿下,您是想体面地站着出去,还是想难堪地躺着出去?”
旭凤:……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哥会这么烦修魄,这人不分是非黑白,只盲从叶昙一人的话,真是太难缠了!
“好好好,我先出去。等你气消了,我再向你赔罪。”
修魄闪身挡住他的视线,“请吧,殿下。”
于是旭凤被不留情地踢出了天牢。
“主人,你们在吵什么?声音都传到后面了。”
“没什么,”叶昙淡定地躺回太师椅上,“给他个教训,让他动动脑子。”
“打一棒子再给个蜜枣,我明白了,主人这是在……”
“话这么多,犯人清点好了?”
他笑出一口大白牙,“快了快了,我这就去。”
——主人真是,身边有几条走狗还不够,还想再多一个?
快午时了,叶昙换回刚才那套淡紫色长裙,才姗姗回到御花园。
她一来,天帝才命仙侍给众仙端上酒菜,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洛霖关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爹不用担心,一些骚乱而已,我都处理好了没事的。”
“我不是问天牢,我是问火神。”
他朝对面一偏头,“刚才火神回来,脸色就不大好看。你一出现,我看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就直接来找你了。”
“是吗?”
叶昙不咸不淡地回答道,“爹,人家可是火神,出了什么事,自有无数人想要替他排忧解难,轮不到咱们操心的。”
洛霖:???话是没错,这个语气听着怎么不对味?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对面的旭凤耳里,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尴尬起来。
犹豫一小会儿,他转而问向身旁的穗禾,“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生气。”她闭上眼睛翻个白眼,冷漠地回答道,“不知表哥做了什么,竟让法神这般刁钻?”
“我……不甚失言。”
“说错话,就诚心道歉。”
“道过歉了,她不接受。”
“那就赔礼。”
“还要这样么?明明你以前说几句话便哄好了呀。”
穗禾一顿,“法神可不如咱们血脉亲近,而且她素来对我们有偏见,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我明白了,要赔礼。”
“表哥明白就好。”
——呵,以前是她蠢,几句话就松口消气了。天道好轮回,且看旭凤这回怎么受挫。
“叶儿,你怎么坐回去了,不是答应了要坐在我这里吗?”
叶昙深深地埋下头,小声问道,“爹,我都打完一架了,润玉怎么还没好?”
“这个……岐黄仙官说他吸进的醉心幻蝶粉末有点多,可能还要持续几天。”
几天?
让润玉口不择言几天?
搞笑吧?!
“实在不行,你就去打晕他,先过了这几天再说。”洛霖出了个好主意,“反正他不会反抗的。”
现在不反抗,以后翻旧账?
“爹,你这是在损我?”
“怎么可能,你听爹的准没错。”
——才不是他生气了。润玉也没说什么洛湘府的门禁太早,他没时间和叶昙相处,劝他早点取消之类的话。
“叶儿?”润玉还在叫她的名字。
叶昙忽而反口道,“爹,我觉得你说得十分之正确,等一会儿没人看着我就去打晕他。”
“嗯,你听进就好。”
临秀淡定地喝着茶,一副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润玉:???身上莫名一阵寒意是怎么回事?
实在拗不过润玉的固执,叶昙最后还是坐到了他的身边。他含着笑握住了叶昙的手,对她的守约十分开心。
这个时候该来参拜的人都已经来了,午宴也正式开始。
吃饱喝足了之后,有些人(白衡)便举着杯子远远地向叶昙敬酒。
“法神殿下,小人今日有幸看到殿下的英姿,实在敬佩不已。这杯酒,就当是小人敬给殿下的。若是以前有不足之处,请殿下海涵。小人先干为敬!”
他一口闷了这杯酒,堆着笑将酒杯翻转,表示全部喝完了。
“哥,这是天妃的寿宴,你不敬天妃就算了,敬法神干什么?”
“爹说了要和水族打好关系,可咱们和水神又不熟,突破口不就在法神身上吗。”
“这样……于理不合吧?”
“怕什么,天妃原来不也是法神的侍女,她还能落了法神的面子不成。”
白曦扶住额头哀叹一声。
面对白衡的示好,叶昙举起宽口茶杯回道,“世子说笑。世子一向行事稳当,何来的不足之处?小神酒量浅薄,以茶代酒回敬世子一杯。”
“谢殿下夸奖。”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向她敬起酒来。
叶昙不好推脱,几轮下来她喝茶都喝撑了……
太巳仙人看这个势头不太好,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便召来歌姬舞女助兴。
看了几个歌舞之后,叶昙有点肚子胀,便小声说要去方便一下,让润玉在这里等着。
“还会回来吗?”
“……会。”
“快去快回。”
“……知道。”真是无语了。
她迅速遁离御花园,真的方便完了之后,才慢悠悠地往回走,时不时还找个地方坐着歇口气。
——累死了。
她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比打架练功还要累一百倍。这些人为什么能乐在其中,他们当真就不觉得累?
就在她躺在一个长凳上闭眼休息之时,一个人悄悄来到她的身边。
“你在这里。”
叶昙蓦然睁开眼,发现来人是润玉。
“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迟迟未归,又好像没怎么走动,便猜你躲在这里休息。”
她翻身起来,让润玉坐在长凳另一边。
“我出来很久了吗,你都来找我了?”
“你应我快去快回……你却只快去未曾快回,我就找个理由出来寻你。”
“哎呀,你来何必走这一遭,我很快就回去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我看你在这里挺惬意的,以为你不想回去。”
叶昙:……所以你就来逮人了?
“呵呵呵,宴会还早着呢,我自是要回去的。”
“还有一件事。”
润玉专心地说道,“方才旭凤和我说,他惹你生气了,要我给他说点好话。你们刚才吵架了?”
说起这个,叶昙忍不住瞪了一眼润玉。
“你还替他说情,就是因为你才有今天的事。”
“什么?”他表示不解。
“你上次见废后的时候,对她说那些赌气话,她可是原封不动都说给旭凤听了。现在旭凤以为你早就强占了我,就是为了要挟我爹呢。”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问他是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原是心里有愧。”
“我后来狠狠骂了他一顿,他说是知错了。怎么着,竟是找你来说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