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
叶昙从睡梦中幽幽醒来。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以一种不甚雅观的姿势趴在润玉的怀里。
奇怪,她记得明明是跟着娘走的,怎么和润玉睡在了……御花园?娘去哪儿了?
他们这个样子实在看着不太好,等她离开润玉身上坐起的时候,被她的动静惊扰的润玉也醒了过来。
“我们怎么在这里?”
润玉老老实实地答道,“娘子你不记得了?你方才醉了抱着这根柱子说什么也不肯走,为夫无法只能陪你一起在这里小睡一下。”
“我?”她指着自己,“抱着柱子不肯走?骗人,我哪里这么幼稚。”
“分明就是!你还说冰凉的身体一定是为夫的龙形,还想坐在为夫的龙背上飞来飞去。”
她面无表情地棒读道,“哈哈哈,这个笑话真好笑,笑死我了。”
润玉有苦说不出,“你不信你摸摸那根柱子,上面还留着有你的余温。”
“是吗?”
叶昙将信将疑地一模,还真是!
不会吧,她真的做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不行不行,得赶紧转移话题。
她围着柱子绕了好几圈,装模作样地点评道,“我坐过龙背上,柱子没有你的龙形粗。”
——他是想要这句话吗?!
润玉犹豫着问道,“娘子你真的还想坐在龙背上,在天上飞来飞去吗?”
叶昙一惊。害,她怎么把这句话也说出来了?
虽说上次十分短暂地尝试过一次后,她发现那种腾云驾雾、穿梭自如的感觉确实非常不错,但那也是因为在外面没人管,他们才敢做些出格的事儿,在天界可不能让他们这样随心所欲了。况且润玉还是天帝长子,她虽说是未婚妻,但也不能不顾及天帝的面子骑在他儿子头上。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哦,是吗。”
不知为何润玉看着有点失落,正当叶昙准备开解一下他的时候,只听见他小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可以重温旧梦了。”
重温什么?什么旧梦?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起龙形,上次在蛇山见到润玉的龙形确实是长得无与伦比的美。
——和只会嘤嘤乱叫的小龙根本就不像是同一条龙。
叶昙赞美道,“不过呢,亲眼见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应龙和凡界看到的龙不一样,应龙多了一双翅膀,可以飞得更快、看起来也更威风。所以我根本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说自己长得丑?你是多久没见过我们这些花花草草了,看看我们就是上面一朵花、中间一根茎、下面一把根,和你相比实在磕碜,但也不见我们说自己丑呗。要不是听你说的发自肺腑,我都想打你呀。”
虽然不知叶昙怎么扯得这么远,润玉最后无奈一笑。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是我听信了歹人的谎言,差点命悬一线被娘子打死了。”
“所以说你要多听听长得好看的人说的话,这样才能够信服!”
她见润玉有些挫败地看着她,忽然发现他脸上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他的嘴角好像不太对。
“你……你的嘴巴那里……”
“怎么了?我嘴巴怎么了?”
他想用手擦擦,被叶昙握住了手臂。
她凑近了看,只觉得润玉的嘴角残留着一点点朱红色的印记,这颜色似乎越看越眼熟?
——好像和她唇上擦的口脂很相似。
于是她立刻舔了一口嘴唇,嗯一点味道都不剩了。
看来润玉脸上那一点点印记就是出自她的嘴巴,所以说——是润玉趁着她醉了就……了?
叶昙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占了我便宜?”
润玉:!!!
他仓皇地解释道,“没、没有……怎么可能呢?是你想多了吧。应该你在宴会上吃东西,不小心把口脂都吃进肚子了。”
叶昙向后一仰,斜眼一瞟,“我在问我的口脂吗?”
糟了,自露马脚。
润玉定神回道,“娘子你刚才舔了嘴巴,难道不是在问口脂的问题吗?”
她笑道,“所以说为什么占我便宜能和口脂扯上关系呢?”
…坏了,被问倒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呵呵呵。”
叶昙回想起上次她在房里醉了之后,问润玉昨天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他就有点支支吾吾,看来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一起睡觉的承诺,而是这龙见她无力抵抗,于是色心一起悄咪咪做了一些偷香窃玉的事情,
她就说为什么喝醉了之后嘴巴会肿,原来是他干的好事。
“好啊你,你那个时候趁着我不省人事居然!!!”
润玉赶紧把事情说清楚,“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那天的的确确是娘子亲口允诺,要是我以人形现身,就……就亲我一下的。”
是吗?
不记得了,姑且算是。
“亲一口是吧?我第二天早上嘴巴都肿了,这‘亲一下’看来是亲得够久啊。”
——事到如今再辩解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干脆认个错一笔揭过。
润玉可怜巴巴地低下头,懊悔地说道,“是为夫错了,不该因为娘子一句酒后醉话就那般纠缠娘子。”
他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叶昙的手背,被她一把打开之后,又死皮赖脸地捉住她的手,置于自己的脸庞之上。
“娘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为夫的情不自禁吧。”
真是好你个情不自禁,什么都推到情不自禁身上,情不自禁也很委屈的知道吗?
叶昙刚想骂上一句,冷不防对上润玉那双情真意切的双眼,他眼里带着些许乞求和期望,像极了那条总是求抚摸、求抱抱的小龙。
她内心‘挣扎’和‘犹豫’正在向理智进攻,最后它们在‘男色’的助攻下大获全胜击溃了理智。
“……之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了,但是以后绝对不能这样。”
润玉得了便宜,便卖了个乖,“是,为夫保证以后只在娘子清醒的时候才会……”
见他开始越说越不正经,叶昙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乱说什么呢?!别人听到了你怎么解释。”
“没关系,我已经布下了一个结界,没人看到听到的。”
就说为什么润玉怎么这么胆大,敢在外人面前对她搂搂抱抱的。
叶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要是别人看见了,非得笑话死我们两个不可。”
“不会的,不用怕。”
此时,由太巳仙人陪同的凰女路过这附近。
他劝道,“绛雪仙子不再多喝几杯水酒吗?这么急着回去,难道是有要事?”
凰女挥挥手,“点到为止就好,过犹不及才不合适。”
忽然她状似无意地对太巳仙人说道,“我来的时候走的是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不如换条路看看别的风景?”
“可以,当然可以了,”太巳仙人笑着问道,“绛雪仙子这边请,不管哪条路都是一样的。”
“最好不过了。”凰女带着苦恼的语气说道,“我看师侄和夜神感情这么好,指不定我刚喝完他们的喜酒,没多久就要准备喝他们娃娃的满月酒了。真是,一个个安排得这么紧,把我们这些孤家寡人都给榨干了,双手空空如何有脸去吃酒?”
太巳仙人回道,“天孙降世,不正是天界之福吗?礼品倒在其次,届时绛雪仙子尽可多带几位上仙莅临,一道贺礼、一道吃酒就好。”
“这个主意不错。我没有好东西但别人有啊,薅别人的羊毛才是最划算的。”
“是是是,这边请。”
叶昙气愤地揪着润玉腰间的软肉,“这就是你说的没人看到听到的结界?真有你说得这么厉害,凰女没事干嘛绕过我们这里,还净说些、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不是说给你我听的,还能说给谁听?”
润玉认真地回道,“绛雪仙子哪能以寻常人的标准来评断?她在上清天修炼了这么久,修为远在你我之上,看出这个结界也很正常。要不是她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正大光明地无视我们的程度,我打赌她才懒得理我们。”
她噗嗤一笑,“你胆子够大的,竟敢在她背后说她的坏话,小心被她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润玉嘴角咧开,“只要娘子替为夫瞒着就行了。”
“哈哈哈,这样你就有一个把柄抓在我手上了。”
“求娘子放过!”
凰女四处看着不经意地一转身,立刻浑身打了个激灵揉着眼睛走了。
“仙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见了一对小夫……情侣打情骂俏而已,肉麻死我了。”
太巳仙人好奇地回头看了看,准备记住那两个人的面容,以后叮嘱他们要注意一点,切勿伤及风化,但是他四处都看遍了,硬是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身影。
——这绛雪仙子怕不是在捉弄他吧?算了赶紧送她走吧。
打闹完了之后,叶昙正色地说道,“我要回洛湘府了,不然我娘回去了没有看见我,又会到处找我了。”
“是该这样,我送你回去吧。”
“正好,我和你说说我刚才打听到的事情,意外地很有趣呢。”
“好。”
二人走回了洛湘府,在回廊那里碰见了戌二。
他有点不敢看叶昙的脸,因为他昨日惹她生气了,要不是公主今日要去九霄云殿参加宴会,一定会好好招呼他的!
“参见殿下、公主。”
见他躲躲闪闪的,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也不知要去给谁喝,叶昙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戌二答道,“小人见水君脸色实在不好看,就弄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药给水君送过去。”
补气血……
说起来她是要好好补补才行,施展血灵子耗费的灵力和血气,可不是休息一时半会儿能够补回来的。
“你给我,我给她送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托盘,叶昙吩咐道,“下去吧,迟些时候再来找我。”
戌二身体一僵,“是。”
——要死了要死了,惹怒了姑奶奶,他要死了!
看着这汤药,叶昙对自从听到‘水君’这两个字,就沉默不言的润玉说道,“记得我昨晚上和你说过的血灵子吗?我只说过那是一种禁术,没有告诉你用了这禁术之后,究竟会对身体有何种反噬,不过我猜你已经从戌二的口中知道了。”
“是会消耗很多血气吗?”
“是,这还是轻的。”想起梦陀经上的注释,叶昙沉重地说,“施展血灵子之后,施术人便会损耗一半的……天命寿数,这就是此术被封禁的原因。”
润玉诧异地看向她,她坚定地回道,“是真的,至少书上是这么写的。你要不要去亲自证实一下?”
她将手上的托盘向润玉一推。
他微微侧身,“难怪她说只要我肯原谅她,她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她是不是以为她做了这件事,我就真能前事不计?”
叶昙摇摇头说道,“我没想过要你去原谅她。她过去的的确确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你吃的苦、受的伤也并不会因为血灵子而一笔勾销。但她好歹住在洛湘府,在我的地界上受了伤,我这个主人家还是要去看看她的。你若不愿去,就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会儿吧。”
“……也好。”
润玉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勉强,端着托盘慢慢地走了。
坐在了空无一人的回廊里,润玉不禁想起了刚才叶昙所说的浮梦丹。
事实应当和他们想的差不多,他当初就是被逼吃下那浮梦丹,才会忘却了以前所有的事情,把废后当成真正的母神任她摆布,不然他如何会那般听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先杀人,再夺子,每一步荼姚都做得泯灭人性。
她去了毗娑牢狱倒是得了个清净,剩下他们这些人收拾残局。
在这个方面,他认为自己是羡慕叶昙的。
水神和风神虽不是她的生身父母,但是他们确实视叶昙为己处,尽到了、乃至超出了为人父母的应尽职责。
而自己呢?
——生母折磨,继母羞辱,生父忽视。
有这样的父母在身边,比没有还要悲惨。当所有的期待和希望尽数落空,就只剩些失望和挫败。
若没有叶昙一直陪着他,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己独自面对这样的处境。
从前他会认为自己左右不过一条命,不论如何过、在哪里过都无所谓。现在才知道有一个人真心疼惜他,这种暖心的滋味便会如跗骨之蛆般,缠上他空虚寂寞的神魂,此生再也无法挣脱,他亦不愿挣脱。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叶昙回来了,润玉欣喜地一看,结果发现是钱塘世子湖平。
——真是不凑巧,偏偏碰上了这个人。
想起上次他们单独会面时发生的不愉快,润玉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原来是世子,润玉先走一步。”
湖平赶紧上前几步拦住了他,“大殿留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上次的话还没说完,还留了些话要继续说吗?
润玉推辞道,“世子想说的,我大概已经明白了,世子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先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湖平拉住了他的衣袖,先扔下了一个炸弹,“一万四千年前,我亲眼看着天后带人杀进了太湖。”
润玉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湖平,“你……你说什么?!”
他一笑,“看来大殿还是有兴趣听的。”
客房里。
叶昙敲开了簌离的房门,把汤药递给她。
“匆忙熬出来的,可能没多大用处,聊胜于无你先喝着,回头我再让药仙给你配几副好药。”
“多谢,”簌离含笑地接过,一口便饮尽。
想起今日是宴会,她担心地问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天帝不会怪罪下来吗?”
“不会的,我哪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大人物,少了我一个对宴会没有任何影响。”
“那就好。”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润玉他……没事了吧?”
叶昙顿了顿,“他挺好的,看着没什么事。其实他修养一阵就恢复了,你何必用血灵子呢?”
簌离苦笑,“我真的看不下去。我把他养大,他什么状况我再了解不过。他那副强撑的样子,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怎能看着他再受那种苦?将来你做了娘亲,碰到了一样的情况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
——怎么又说到这种事情了。
前脚凰女刚说完,这里又来一遍,这些人是有多执念?
“好了,你服了药先睡一会儿,不用这么着急回洞庭,等会儿我让彦佑来照顾你。”
话刚说完,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了。
叶昙反射性地先用身体挡住了簌离,扯下床帘稍作遮盖之后呵斥道,“何人如此无礼,不经许可便擅自推门而入,惊扰了我和洞庭君!还不速速退下!”
一时间无人应答。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润玉。
他面色苍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紧紧地抓着房门,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叶昙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刚不是说不想来的吗?
她笑着圆场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吧,杵在门边上好像不太好。”
但润玉直直地盯着她们这边,身形没有移动半分。
叶昙无法便向他走去,企图把他拉进来,关上门再说话。润玉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用力把她抱在了怀里。
“诶干什么!还有人在呢?!”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润玉是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情的,一定是刚才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和润玉说了什么,才让他有些失控。
猜来想去,她只想到了湖平。
因为他今日并未出席九霄云殿,可能是不想和天帝面对面尴尬。虽说他喝了忘川水,但是不能保证他会和润玉说些什么,难道是他在使坏?
润玉怀里抱着不再挣扎的叶昙,眼神透过床帘看向躲在床上的那个人。
“娘子,你猜的大体是对的,只是有一个细节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