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她骂我和金贝的原因,其实不完全因为我成绩的堕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作为高江江家“姑爷子”的身份。这么多年来,我的家里和范姨的家里,已经约定成俗地认为,我和高江江就是一对儿,没有什么异议,也不该有什么异议。
所以我妈很愤怒,并迁怒于金贝。她骂金贝狐狸精,骂她不要脸,指着骂,拍着走廊窗台骂,替高江江表达出了一个女人对另一个抢了他夫君的女人该有的憎恨和悲愤之情。因为我父亲的正派,始终没有给我妈展示这种形态的机会,于是,有一天她积攒了多年的骂人能力在我和金贝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直到后来我的班主任和校长内心懊悔地认为,找我的家长可能不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尽管我妈的做法很丢脸,但是达到了效果。金贝转学了。
具体去了哪里,她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黄春梅,至少黄春梅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学校老师一定知道,不过那是我无法探出的秘密。因为学校必须要好好重新栽培我这个好苗子,不能因为一个大榜百名左右的学生耽误了我的前程,耽误了学校的升学率,甚至丢掉多一个人升入清华北大的希望。
金贝转学后,我曾经发疯一样寻找她,去她的家里,去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公园,去各个普通的高中,甚至去了临市的学校,都没有打听到。找她的期间,我经常性地旷课,对于老师乃至学校的处分,以及我妈的打骂,我爸的叹气,我范姨的指责,我都毫不理会,如果理会,就是和他们的正面冲突。最严重的冲突升级到了我的离家出走,才使我妈不得不假装败下阵来,但是暗地里她依然在运筹帷幄地寻找继续与我对阵的时机。现在回想起来,我置身事外去看那时候的自己,绝不能算作是那时自认为的激流勇进,只能归作是青春期的逆反,只是我把青春期与逆反期战线延后了,延到了高三开学。
高二下学期大榜放出来了,高江江全学校文科第五名,那是我曾经最不好的名次。现在,我的名字宋东强赫然排在理科第八十七位。本来八十七这样的名次不能引起我内心的波澜,毕竟我已经在金贝进入心里之后,把学习这件事挤占出去了,我毫不惋惜。但是高江江第五名的位置,着实刺了我一把,因为她历史最好成绩是全校六十一。我不知道高江江在这期间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能让她做到这样的翻天地覆破茧而出,把成绩冲到这个高点。多年以后,当我亲历她在工作当中所展现出的非常人的不懈努力,才让我理解了这个时期她能做到这个结果的必然性。
暑假回家之前,我不动声色地帮着高江江打包好了行李,让她自己等我范姨找单位的车来拉回家。尽管和金贝好了之后,我曾经有意疏远了高江江,但依然在生活上帮助她,而她也默不作声地依然接受我的帮助。这种疏远我开始还有负罪感,时间长了,就慢慢淡化了,以致于我曾经反思过自己对高江江的感情,我发现那不过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形影不离造就的彼此依赖感,以及我被范姨给了第二次生命之后应该承担的责任感。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爱情,有的只是纯粹的亲情。在后来的人生当中,我发现了高江江也有这样的同理心,我们都是责任放在第一位的人。
我帮高江江打完行李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她淡淡地对我说,“帮我拿到一楼你宿舍吧,我妈来了和你的一起拉回去。”一直以来,范姨来拉行李,都是把我的也一同拉回去。但是这次,我虽然在金贝的事情上从来没有妥协过,但也是自知理亏,就没想用范姨拉,打算自己坐公交车扛回去。
自从家里知道了我和金贝的事之后,我范姨虽然没有像我妈一样破口大骂,但是也对我明确提出了批评,她认为,我这样的行径,(她把我和金贝的事称之为“行径”),明显是背信弃义的,是背离了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该有的道德标准,我必须要自我反省。我对于范姨的批评从来没有反驳,也没有提出异议,确切说是我不屑于与任何人争辩。如果说在我五岁坠河的时候,是自己不知道深浅,那么现在,我非常清楚自己正主动踏入激流,我甘愿在激流中前进,或者说处于激流之中无法前进,我也无所谓,除了金贝,我什么都不在乎。尽管我的周遭都是涌动的暗流,它们正冲击着我的双腿,裹挟着把我拖入我不愿意去到的地方,但是,我依然不会妥协,哪怕是死。就像当初在所有同学的嘲笑孤立之下,我依然毫不畏惧地对高江江好一样。
“不用,我还要在学校住一段时间学习。”尽管我不妥协于范姨对我的指责批评,但是我需要保有自己的基本底线,我不能没皮没脸地在伤了别人的心之后,还若无其事。我承认我伤到了她们,至少对范姨是这样。所以,我拒绝了高江江的好意。我对她说:“没事,我在楼下窗户能看到你妈来,来了之后我就上楼给你搬行李。”高江江没有再强求我,她不会强人所难,这是她一辈子的优点。
范姨带了车过来之后,我先跟她打了招呼,然后默不作声地听着司机的谈笑风生一趟趟往下扛高江江的行李装车。范姨总体算是给了我面子,回应了我一下,也礼让了一下要帮我一起拉行李,我谢绝之后,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和我母亲比起来,范姨是非常识大体的人。
那时候学校放假是不允许存放行李的,必须都要搬运走,但是进入高三的话,可以向学校申请,经批准之后可以留校一段时间进行自学,但是必须严格按照校规进行正常作息时间管理。我根本没有要学习的想法,我骗别人可以,但是骗自己就没意思了,所以,送走他们之后,我在学校硬挺了一天,自己拖拖拉拉把行李和洗漱用具分两趟倒腾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