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读书，讲不出口啊。谭阿姨，要别人代我讲，好吗？”

“好！”谭阿姨笑了。

这席对话，李大妈夫妻都在场。

“谭阿姨想培养你啊！”李大伯不禁感慨，叶纹梦含泪点头。

初十日，区里召开批斗大会，号称万人大会。农会干部要求大家都参加。叶纹梦对李大妈说：“我们两人也去！”

为了赶路，李大妈大早就起来做好了早饭。吃了早饭，李大妈和叶纹梦就上了路。路太远，两人到达现场时，一个很大的学校操场已经站满了人。参加“斗争大会”的别说一万人，应该有六七千人吧。叶纹梦个子不高，没有凳子，无法看到台上挨批斗的恶霸地主。她就拉着李大妈，从人群中钻到了前面，钻到能望见台上人的地方。

主持人用广播喊着批斗大会开始，会场安静下来。主持人喊着把恶霸地主押上台来，就有一个个戴着长长高帽子的恶霸地主被压上台来，他们的胸前还挂着一张方形的大牌子，遗憾的是叶纹梦不认得牌子上写着的字。这些恶霸地主被押上台后，被几位贫下中农年轻人将其头狠狠地往下压，直压到额头挨地！斗争大会上，有被剥削被压迫者的血泪控诉，他们把地主的剥削手段揭露得淋漓尽致。听着有人讲自已被柴虎老爷丢进鱼塘的故事，叶纹梦伤心地哭了，引来很多贫下中农的目光。她边哭边钻出了人群。

接着是游斗恶霸地主。叶纹梦拉着李大妈也进入了游行队伍。

在游行过程中，有位少年指着叶纹梦的脊背说：“这是柴虎的婢女，是帮着地主剥削我们的！”叶纹梦想骂，但不敢骂，便没有骂。

游完街，是吃忆苦餐。忆苦餐吃糠粑，叶纹梦觉得糠粑好吃，不但饱食了一顿，而且带了一个大粑粑回家。

回到家里，叶纹梦将有人骂自已的话对李大妈说了，李大妈说：“我也听到了。好女儿，你就当没有听见，不要记恨这样的话，这是无知的话。”

叶纹梦说：“我当婢女，不是我的错，他们不该骂我呀！”

“他们骂了你，也等于骂了我！你不是跟着我吗？这一点，我是懂的。”李大妈说。

“您为什么这样说呢？”叶纹梦不理解。

“你不是在给我当女儿吗？”李大妈这样一反问，叶纹梦就懂了。

姐姐那边要公决一名恶霸地主，姐姐特地来李大妈家接叶纹梦过去参加。公决恶霸地主的方法是执法机关到当地开个现场会，公布被处决恶霸地主的罪行，然后就地镇法。

叶纹梦问姐姐：“为什么要枪毙这个地主？”

姐姐告诉她：“这个地主有血债。”

“什么是血债？”叶纹梦又问。

“血债就是杀了人。这个地主与人争山，仗势打死了一个人。”

听姐姐这么一说，叶纹梦不禁想起了二少来：“姐姐，那应该枪毙二少呀!”

姐姐就告诉她：“按现在的政策，是要枪毙的。”

那天晚上，叶纹梦想家了。她睡不着觉，姐姐只好陪着她说话。姐姐把话题扯到妹妹想不想回去，妹妹说想回去，姐姐就说回去的办法有多种，但叶纹梦咬定一点，就是要爷爷来接，是爷爷送自已出门的，就得爷爷接回去。

“要是你爷爷不来接呢？”姐姐问她。

叶纹梦已经想好：“爷爷不来接，我就不回去。反证回去与不回去，除了我想妈妈外，在哪都很自由。我回去，可能还是跟爷爷过活。反正要找婆家的，在这里跟李大妈还住几年，也是找婆家，一样的。如今打了地主，再也没有人像大娘一样对我恶狠狠的了。”

姐姐说：“你长大了。真是穷人的孩子早懂事。”两人说着说着，鸡叫头遍了。继续说话，到了鸡叫二遍。鸡叫三遍时，天已经亮了。天亮了，两人呼呼入眠。

两姊妹一入眠，直睡到中午才醒来。两姊妹起来后，先在茶房的柴火眼里生了一团柴火，再弄东西呷。吃了饭，两姊妹围着火眼扯谈。

扯着扯着，叶纹梦说：“姐夫的舅公公是我的恩人，我应该去看看他。”

姐姐告诉她：“舅奶奶死了，舅公公双目失明。有一个小女孩护理，她是舅公公的曾外甥女，今年十四岁。这女孩子一点也看不出有十四岁了的样子，只有七八岁小孩那么高，又骨瘦如柴，穿得批一块吊一块的，实在可怜。”

叶纹梦心生怜悯，对姐姐说：“我做了二十多双布鞋，会有他们爷孙能穿的，要送给他们各一双，我还有多余的旧衣服，要拿一身给这个小女孩穿。”姐姐表示赞成。

元宵节，姐夫要忙公务，叶纹梦要求去看当年接收她当尼姑的住持，姐姐答应了。

十五这天，天一亮就下起雨来。但两姊妹发心去庵堂的，还是去了。两人就戴了雨具上路，叶纹梦打着油纸伞，姐姐戴着斗笠。到了庵堂里，住持和尼姑们的亲热自是不必说。有一位小尼姑，把叶纹梦拉到一边，告诉叶纹梦，她是容秀那里的，因爸爸去世，妈妈养活不了她，才把她送上山当尼姑的，现在全国解放了，她想回去了，希望叶纹梦帮忙。叶纹梦就把姐姐喊出来，让小尼姑当面给姐姐说了，姐姐答应帮忙。三个人通过商量，姐姐先做好尼姑家里人的工作，让她家里的人上山来接。

两姊妹回到家里，有些累了，但也饿了，就坚持着做了晚饭。姐夫回来了，赶上了吃晚饭。姐姐把小尼姑想回家的事对姐夫说了。

姐夫说：“这件事我管，不需要你们费心。”姐夫吃了饭，就去了农会，就和干部们研究了接尼姑回来的事。

第二天早上，小尼姑的姐姐来到容秀家里，她请容秀带路去庵堂。叶纹梦说：“我去!”叶纹梦就带着小尼姑的姐姐上山，去了庵堂。叶纹梦又亲自和住持交涉。住持同意小尼姑还俗下山。下山后，叶纹梦又亲自送小尼姑到家里，还和小尼姑两人互相记下了名字和地址，表示永久交往。

正月十八是李大妈生日，容秀就给李大妈贺生日。李大妈娘家的弟妹带着一位侄子来了。那侄子年满十六岁，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李大妈弟妹和侄子都喜欢上了叶纹梦，弟妹便对李大妈说了。李大妈把容秀叫到一边，对容秀说了，要容秀跟叶纹梦讲，说自己的侄儿看上了叶纹梦，要叶纹梦看一看自己的侄儿，看叶纹梦是否看得上。

叶纹梦听了姐姐的话后表示：“我要妈妈同意才找婆家的，现在不找。”

容秀就照这样回了李大妈。李大妈对弟妹说：“她是我的女儿。她说她要长大些，常了人才说婆家的，我只能依着她的。”李大妈这样说，也没有得罪弟妹，弟妹也就打消了说亲的念头。

姐姐要走了，叶纹梦想起要给老汉和他曾外甥女送布鞋的事，说：“姐姐，你等等，我陪你回去。”

姐姐说：“不必了，你在家里帮大妈做事好！”

“不，我要去！我要给姐夫的舅公公和他曾外甥女送布鞋去，我定了的，你得陪我去！”

姐姐就等她，她就去拿来一大一小两双新布鞋和两身旧衣服。

在路上，姐姐说：“妹妹，你虽然没有读书，以后也难以进字了，但你学会了为人与处事，又从不说谎，以后随便嫁到哪个屋里，都是让人看得起的，做姐姐的会很放心。”得到姐姐的夸奖，叶纹梦很满足。

老汉收到这份意外的礼品，那惊喜自是不必说。老汉说：“我今生无法报答你了，只希望你这个好姑娘先苦后甜，一生平安。”

“我是报答您哩！”叶纹梦说。两姊妹不愿多坐，呆一会就走了。叶纹梦去了姐姐家里。

到了姐姐家里，叶纹梦就想起那回家的小尼姑。两姊妹决定一起去看望小尼姑，姐姐还带子一斗大米作礼物。

小尼姑回家后没有出门，还戴了一顶帽子。小尼姑家里依旧贫困，还不到二月，家里就没有了稻谷，要呷杂粮过活。但她妈妈说比解放前好多了，分得了地主家的杂粮，贫苦人家组成了集体，集体有了田土，再苦，也有个盼头。小尼姑回家后，不能干粗活，也不敢出门，就帮助妈妈做些家务事，觉得日子难熬。叶纹梦他们来了，小尼姑真是太高兴了。她妈妈也很高兴。妈妈要做中饭招待，被容秀拒绝了。

叶纹梦和小尼姑进行了亲切交谈，建议小尼姑进农会脱盲班读书，也进些字，至少晓得写自己的名字。当天，容秀和叶纹梦就带小尼姑找到新的妇女主任报了脱盲班的名。妇女主任登记了小尼姑的情况，还表示愿意接收她加入农会的文艺宣传队。

小尼姑说：“得等我的头发长起来。”

妇女主任说：“现在不是过去，头发长没有长起来没有关系。”小尼姑笑了，她一笑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很好看。

小尼姑高兴地跟着两姊妹进了容秀的家里，容秀留小尼姑住下了。容秀要杀鸡招待。这一次，姐夫在家，叶纹梦没有动手，是姐夫杀鸡、缠鸡、破肚开肠。姐夫好利索的。容秀给尼姑夹了一只鸡腿，小尼姑没有推辞，还格格地笑了，说：“那些尼姑，都是被穷逼上山的。呷斋是被逼的，吃荤本来就比呷斋好。”说得大家都笑了。

获得解放的女孩子们，有止不住的笑声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