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他这句话像是在提点我什么。
我心下万般疑虑,手上却仍旧慢吞吞地仔细系着,说来也是奇了,这玉带钩都掉了,革带竟然也未散落?衣袍竟也没有散开?宫人们竟也没立即察觉?
刘荣神色一滞,立马掩了过去,添了句:孤这革带上本来也有个小暗槽,能起到些许扣拢的作用,不然若是衣袍当真散开,倒是要叫宫人们看笑话了。
原来如此,我面上堆笑,听闻现今长安城的男子之间盛行佩戴玉带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殿下这革带上的暗槽本就能起扣拢之效,却还是要再佩上一个玉带钩,倒也是不嫌麻烦?
妹妹说笑了,刘荣略一抬眸,玉带钩自春秋战国起便是男子身份的象征,如何能不戴?
我系好这玉带钩,退后一步欠身行礼,殿下,古语有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尤其是玉带钩这般贴身的物件儿,可千万不好大意。今儿是被表妹我捡了倒也罢,若是旁的小宫婢拾去,那可便不大好说了。
这有何说头?他微微笑着,侧身倾听。
玉带钩这样的贴身之物,如若不是扯了腰间的革带,怕是不大会掉落。要是哪个婢子觉着这玉成色好就顺手捡去,清查后宫之时又被搜了出来,那该如何解释?知道的人自然相信是巧合,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宫出了什么私相授受的事儿。更莫说这玉带钩背面刻了您的名儿,也是能当信物使的。若是被旁的有心人刻意藏起来,待到哪一日栽赃陷害些事情到您头上,可也是大麻烦了!
刘荣俯身凑近我的耳边,尖削的下巴正好碰到了我鬓边的碎发,阿娇说得正是,孤记下了,日后定当不会乱丢这些贴身的物件儿。不过这般说来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浮动,你同二公子打闹之间怎么便能扯到腰间的革带呢?
我心下大惊,连忙退后一步俯身告罪,素日同哥哥玩闹,确实没有顾着礼节,殿下教训的是!
刘荣一把扶起我,微微弯下身子凑在我脖颈边轻言:阿娇,你同陈蟜一向兄妹和睦,这孤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其实心中还有些别的情愫,你岂是不知?
我面色苍白,缓了片刻才断断续续地说:都还是孩子,哪有什么别的情愫?再者,我们可是嫡亲的
你还是孩子,他可不是。阿娇,孤提醒你一句,不要同二公子走得太近。
那是我亲哥哥!我作势就要挣脱他的手。
他却越揽越紧,阿娇,孤是真心为你好。陈蟜的性子大家都清楚,一向是不守任何礼节的,改日他要是一个冲动做出些什么逾矩的事儿,你该当如何自处?
该当如何自处
难不成二哥对我有男女之情?
不,不可能,我们可是嫡亲的兄妹啊
我深深吸了口气,胡乱应道:多谢太子殿下提点,阿娇记下了。
刘荣终于放开了我的臂弯,记下便好。
那阿娇便先告退了。我这正转身准备离开。
他又忽然叫住我,阿娇,你可读过《庄子》?
我回身行礼,垂首应道:皇外祖母素来偏好道家学说,阿娇在她那儿听过几句。
唔,《庄子》里头有一篇就是讲这玉带钩的,你可还记得?
我凝眸略想了一阵儿,您说的是aashaash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嗯,就是这句!刘荣神色淡淡,嘴角仍旧挂了一抹微笑,阿娇可懂,这话是何意思?
我慢吞吞地回道:那些偷了玉带钩的人要受到惩罚处死,而盗窃一个国家的人却做了诸侯。
庄子写这一篇文章,意在何为?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后面还有一句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意思是诸侯之家有仁义之名,那不就是剽窃来的仁义圣知吗?庄子此言是在说aashaash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作何解释?
在权利的最顶层,普通的法令制裁和道德约束早已失效,取而代之的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得势者,有一百种方法证明自己是正义的;失势者,有一百种方法受人摆布。
表妹这哪里是只看过一两句,分明是细细研究过嘛。他轻笑片刻,眉宇仍旧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在殿下跟前卖弄,还请恕罪。
无妨,阿娇说的极好,比窦太傅解说得还要到位。刘荣悄悄瞥了一眼窦婴,见他还在和周亚夫争执,方放下心来。
我见他今日总是话里有话,便也不想再待下去,连忙行礼告退。
回去的路上,甘棠一直歪着脑袋苦思冥想,主儿,太子殿下今日说什么庄子,什么玉带钩的,究竟是何意思?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他是在提醒我,不要做那窃国者!
窃窃国甘棠差点被呛住。
哼,今日这玉带钩分明就是故意落在那儿的。
这位皇太子,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般平庸啊。
不过究竟谁能站上皇权的顶端,这就难说了,咱们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