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细娘头一回随着我入宫，她倒是一点儿四处乱看的意思都没有，安安静静地端走在我左后侧。

舅母

我这刚一踏进这寝殿里头，便闻到一股子腐朽的木头味儿。

是阿娇吗？

舅母在侍婢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肩上披着件青灰色的袍子。

这袍子我眼熟极了，是她很多年前就穿过的。

不曾想，竟还留着呢

舅母，您这厢身子还未大好，就不要出来相迎了。我快步走上前去搀住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不碍事，许久没走动，人都疲乏了许多。

其实我俩都知道，她的身子哪里还会好的起来，这么多年当皇后的时候都没有治得好，现下不过就是吊着命罢了。

舅母，我这次在长安城里又搜罗了好些点心铺子，带了些给您尝尝，看看可合口味？

说话间，细娘和甘棠便打开了点心匣子，甜腻的酥油香气瞬间扑了出来。

呀！竟是有吴县的糕点。舅母许久未曾如此高兴。

我点点头，笑着给她递了块桂花果仁酥皮饼。

若我没记错的话，舅母的祖籍是是会稽吴县，最擅这种甜腻的酥皮糕点。

她嫁来长安之后，应该很久都没有再尝过吴越一带的吃食了吧。

阿娇，你有心了。

舅母阿娇，有一事想问

她擦了擦帕子，说罢。

前些日子阿娇提了句栗卿等人的素日作为，您是不是我缓缓引出话匣子，抬眸偷瞧她的神色。

她缓缓点点头，嗯，我同我薄家亲信说了此事，几位舅公合计之后，便参了他栗氏一本。陛下迫于朝堂压力，自然是只能削去那栗卿等人的官爵，也一并收回了栗氏一族的好些职权。

舅母我沉吟一番，终于将这几天的愁苦说出了口，可是因为薄家参了栗氏一本，惹得陛下不高兴了？这才废废后的

阿娇，舅母握住我的手，圣上这么多年来本就同我没有什么夫妻情分，早就有废后打算了，当真不是因为此事！

我依旧还是皱着眉毛，心下悲戚，舅母，对不起

阿娇，这件事既能彰显我薄氏一族为民着想的气度，在朝堂里博个好名声，也能在后宫打压那栗姬的气焰，说到底，舅母还要谢谢你的。再者薄氏轻咳一声，此事过后，那栗家总算是有些收敛，不敢为祸四方，也算是为百姓干了件好事。舅母知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果然，这天底下还有舅母是懂我的。

我心下宽慰，终于展了展笑颜，阿娇从前以为，这天底下最简单的事儿就是为百姓谋福。我们离天子这样近，便是开个口不就能让陛下知晓是非对错？可是后来才明白，无论是先祖福荫的世家大族，还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寒门士子，自踏入宫门的一刻起，便只会考虑自家的利益增损，哪里还能睁眼瞧瞧脚边的老百姓？而陛下呢，竟也是会有私心的！竟也不是真的圣人

阿娇，她轻轻揉了揉我的手心，今日你便同舅母交个底儿，你究竟为何要扶持那胶东王刘彘？

我微一愣神，旋即叹气，您您已经知晓了？

傻孩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有什么是能瞒得住我的？

舅母，阿娇原也是不想让您身陷此局，这才

舅母没怪你。薄皇后温柔地抚了抚我的面颊，可舅母就是想不通，你为何非要冒这样大的险？

我定了定心神，娓娓道来：皇太子刘荣敦厚宽容，若是有朝一日即位为帝，倒也是社稷之福。只是他过于仁柔，日后定当是延续高祖定下的休养生息之法，并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最好的结果就是维持我大汉现有的国力，而并不能推向巅峰。难道咱们的子子孙孙，便只能走下坡路了吗？

薄皇后心下思索片刻，沉吟道：可这清静无为的策略确实使汉廷民心归附，长治久安

我微微点头，大汉成立之初，秦末动乱、楚汉之争刚刚结束，人口锐减，百业凋零，民生疲敝。因为吸取了秦朝覆灭的教训，也为了顺从民意，高祖只好推崇黄老治术，采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社会安定。而外祖父和当今圣上作为继任者，更加是重视以德化民，继续推行无为而治的思想，并适当补益损革，使得国力逐步恢复。到现在为止，这无为而治的法子确实没错！可是再过几十年呢？我大汉还要继续休养生息？将重心全放在发展农业上？

这有何不好？她面露疑惑。

舅母可是忘了，我们边疆的北部有什么？

薄皇后茅塞顿开，匈奴！

高祖在位之时，已然清醒地意识到以当时大汉的国力，完全无法与匈奴抗衡，于是决定让汉王室的公主前去和亲，并且每年向匈奴进贡金银丝绸等珍品，借此缓和与匈奴之间的关系。但即便如此，匈奴仍旧扰得边疆不宁。而我大汉现今国力日盛，终有一日会不再需要对匈奴示弱。舅母认为，开战的那天还远吗？

她眉头紧锁，就在这几十年间了。

我沉沉点头，没错，那您觉得刘荣适合当这开拓之主吗？

薄皇后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