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鵉飞来石，飞虹坐在麦垛山主峯绝顶之上，弹奏辽东仙乐《牧雲》……

紫竹木斫制的伽倻筝，横在石几上，好似一只蠪蛭般俯首帖耳。

曲调虽是云端兮，诉说却是侬家忆——

自从李辰用另有新欢之后，飞虹也曾默默隐忍，她搜集九州乐谱修习自然之魄。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来自契丹的耶律妃分庭抗礼、浑无雅驯。

在一个清晨，飞虹携女儿昭训，在吐谷浑侍从的护送下，乘骊鴐出了麋鹿苑西栅，径直望西方驰骋。

当晚驻扎一驿站，女儿昭训甚是乖巧，早早洗漱睡下，飞虹独坐泪烛扶颐永夜。

诗云：

群动寂以寂

此声微更微

幽人一为听

终夜独披衣

日月有代谢

风尘渐息机

永怀归白社

无梦到宏墀

远方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一鶀由远及近松涛扑岸：下马、入驿、叩门……

“甚么事？”

“开门。”

“……”

“你不想听我解释么？”

“不必了罢。”

“昭训，我想见见她……”

半晌，一声“吱呀”，厢房门开启；李辰用进来屋内，坐在牀边，凝视着女儿；昭训发出微微的呼吸声，脸色绯红、眉头微锁。

遽尔鼻翕发酸，泪洒衣襟，李辰用亦性情中人也；他舍不得女儿，舍不得阏氏，可是事已至此，他必须作出一个决断——江山还是美人；事实上，他已经作出了选择，在他纳耶律王室宗女的那一刻。

“就让女儿陪着你罢……就像我，陪着你一般……”

李辰用解下腰间的佩刀，鵾吾刀，放在桌子上，言道：“这把刀乃我少年时的伴侣，辟邪驱魔之釼，若遇危急出示此刀或许攘災镇妖……”

飞虹垂首无语，不使目光相迎，送他到门外廊下。

李辰用揽过自己的女人，拥入怀中，轻轻说：“我会来找你的，等着我嘎……”

说罢他放开女人，转身离去，他异常魁梧高大的身板，曳出长长的一道螭影；但听得一窜彤彤的马蹄声，飞逝而去抛下这孤零零的驿站。

数日后，逢一陉十字路口，飞虹令侍从策南道回吐谷浑复命，径直鴐燕驷携女儿，翻逾山陉，望西域飞驰而往。

她携女儿沿着丝绸之路，云游中亜直到波斯、拜占庭、大西洋浩邈之涯，一路随粟特人的橐驼商队，横跨亜欧版图，直到世界的尽头；不过她没有穷途之哭，这是一趟解脱之旅，在路上，不正是当年吐谷浑人的精神图腾吗……

后来她随心所应，放弃陆路，把纤骊骏馬送给粟特商队的萨宝；搭乘一艘海舶，乃编队航行的商船，拜访沿途的白衣大食、天竺、斯里兰卡……

正是在天竺的那烂陀神庙，她听到了天琴座星系传来的一曲：《崆峒》。

她询问女儿的意思，昭训已垂髫稚女，雅愿入天山蜗牛庵，跟随鴬华仙姑修习：《清心普善咒》；鴬华仙姑已然年逾古稀，犹自宝相庄严、妙含青空、实在是不老的传奇。

每一笄少女，都可以活成一曲传奇。

乘天竺象，逾越喜马拉雅雪嶮孔道——驼峰山陉。

驭牦牛，穿越青藏高原。

鴐橐驼，漂流塔里木浩瀚沙碛戈漠。

再次造访蜗牛庵，叩见鴬华仙姑，随侍左右亲近仙缘；祖师婆婆也是欢喜俯允，一个小姑娘在身边，唧唧喳喳的倒也有趣。

原来鴬华的弟子皆已修成道术，下山云游去也，随侍身畔的都是仆妇厨奴；一垂髫徒孙辈的季女，亦天赐仙姝耳，岂有不大慰老怀欣然接引。

飞虹在某一个清晨，悄然离开了天山梅禄道院；之所以取名“梅禄”，亦甚有讲究——

梅禄：突厥语译音，乃统管兵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