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浙中对李闻丰的人才品格本就十分欣赏,既然女儿喜欢,将其招为女婿当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对方心意如何,唯有找机会试探而已。
一日,正当风和日丽,程浙中一家郊外踏青,老人家和李闻丰在溪边并肩而立,不远处程箬箬和表侄女香香嬉笑玩耍,家人程平侍候在旁,夫人杨氏一边晒着太阳,时而对女儿叮嘱两句。程浙中感慨万千,说道:“闻丰啊,如果当初不是你劝我当机立断,恐怕现在我不知身在何处啊!”
“那是老爷英明,也是形势所迫而已。”李闻丰应道。
“不不不,审时度势,催吉避凶,都依仗闻丰你啊!现在时局动荡,洋人虎视眈眈,虽然在此还存一片净土,但不知道此等时光还能维持多久,老夫行将入木,留下箬箬孤单一个我是放心不下啊。”
“老爷莫要担心,前年孙文先生在檀香山成立兴中会,梁启超等志士公车上书,变法革新即将到来,新民主主义革命也将开启,中华虽会经历苦难岁月,但终将走向光明!”
“哦?”本来程浙中听到李闻丰又要话走偏锋,心中不悦,但听他说到局势走向,不由继续他的话题问道。
“你说皇上能够接受梁启超等人进行变法?”
“皇上当然接受,但恐难过西太后这一关。戊戌变法终将失败!”
“戊戌变法?”程浙中盯着李闻丰,他又是从同样这位年轻人的口中听到一个新名词。他要再一次牢牢记住这位年轻人的预言,因为对于国家大事而言,这位青年人的预言乃是百发百中。
李闻丰被盯得有点发毛。这位老人家睿智而仁慈,他不忍每次都把箬箬的事回避不谈。于是说:“箬箬姑娘如此人才,将来定会有所依靠,老爷身壮寿长,何必多虑!”
程浙中听到李闻丰言不由衷,于是单刀直入问道:“你已年过而立,未见你提及家人,难道没想过成家立业吗?”
李闻丰神色凄然,说道:“老爷关心,闻丰心存感激,然在下早已成家,只因家在远方,万难回去,在下这几年苦苦寻索,就是要想方设法回归故里。”
程浙中听到这些,对女儿程箬箬的婚事也就作罢。同时也为李闻丰的遭遇感到同情。不知道他的家到底在何方,是在一时无法回去的大洋彼岸还是在因故忘记了的故乡的方向。
“有需要老父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承蒙老爷关照良多,现在浑象和浑仪即将完工,我的机会就要来临了。”
“嗯!”程浙中看着李闻丰神情中的期盼和喜悦,他完全是不明就里,唯有叹息一声。
几天后,家人程平很高兴地告诉程浙中和李闻丰,按照李闻丰的图样指导,浑象和浑仪终于完工了。两人闻知大喜,连忙一起走到后院,只见在后院的正中,一左一后分列两个大球,左边是一个空心大铜球模样,正是“浑象”,右边则是镂空的球体,外围主要由几个大圆环组成,通过圆环有一个望筒,正是“浑仪”,只是在浑仪望筒的最前端,李闻丰加装了一个小圆碟,用以盛放某些东西。两个仪器体型庞大,看上去与当年钦天监里面的一般无异!
“不愧是出自浙江最出名的师傅之手!”程浙中赞叹道。
李闻丰也非常高兴,连忙安排打赏所有的工匠和人员。
此后几天,李闻丰几乎除了吃饭时间就是蹲在两个仪器旁边,他不时的掏出怀中的小圆球,仿佛是用以对照连个仪器每天变化的位置。有时候的夜晚,他有把小圆球放在浑仪的望筒末端,放在他自己加装的小托盘上,拿着望筒对着天空眺望。连续多天,他的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每逢初一和十五,李闻丰便整天的对着两个天体仪,拨弄来拨弄去,从早到晚都不去休息。众人都不知道李闻丰到底要做什么,看着他已失去了往日的灵性,整个人变得痴痴呆呆的样子。
程箬箬看到李闻丰如此形骸不堪,心里十分难过。她问自己老父到底怎么回事,程浙中也无从回答。不过程浙中注意到,一切都是从李闻丰蹲点在后院之后才开始的,而他是第二次见到李闻丰拿出了那个小球,那个小球从前在钦天监勘察的时候便见过,而此后几年都没有再看到李闻丰拿出来,自己也几乎忘记了。程浙中心里想,难道所有的事都和这个小球有关?
一天夜里,李闻丰在繁星满天的夜晚,一个人呆在仪器旁边苦思。程浙中悄悄的来到他的跟前,而李闻丰完全没有发觉。他嘴里喃喃的说:“怎么不同步,怎么会不同步?”
“哪里不同步?”程浙中问道。
“你看一下,这个小球上面的星图,怎么和今天晚上的不同步?”李闻丰这次没有再向旁人隐藏他的小球,或者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身边的程浙中并不是和他一样的人。他在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已经把程大人当做了当年和自己一起研究的同伴了。
程浙中接过了小球,他第一次能够仔细观察这个小圆球,只见它非金非铜,非石非木,由两个半球合成,一边为褐色,一边为蓝色,蓝色的半球上面密布点点星芒。
程浙中大奇,把球体挪到眼前仔细观看。此时正当月初,月光隐没,星光满天,在夜色下蓝色的小球表面,闪烁的光芒清晰可见。程浙中看了片刻便大声称奇,因为他已发现,这个半球上的光芒竟然是夜空中的星图缩影。而且这个缩影也可以如同这真实的星空一样随着时辰慢慢变幻着位置。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真是个宝物啊!”
“程大人,你知道这个是什么?”李闻丰从颓废中惊醒。看到程浙中似乎认识这个小球,连忙追问。
“我不知道。”程浙中遗憾的摇摇头。李闻丰的眼光马上暗淡下来。
“但是我曾经从古籍中看过有一事,唐朝玄奘求取真经,归来时随从拿出一物,乃西域异人所赠,名若龙眼,西域人亦称天眼,其物若球,阴阳两分,有缘者能持其通达阴阳,畅行于仙人鬼三界。”
李闻丰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
“那么唐朝以来有人能够做到吗?”
“嗯,恕老夫见识浅薄,未曾听过。”
“大人如果还有古籍,可否借来一阅!”
“难难难!”程浙中连连摇头,“老夫年老智衰,已经记不清在那一本古籍上看到了。只能尽吾微力,在藏书楼找找吧。”
程浙中把小球交还给了李闻丰,突见他头上隐隐现出数根白发。不由心生爱怜。
“闻丰,逢事莫要勉强,随遇而安,随心而行。早点歇息吧!等下我让香香把煮好的参汤给你送来。”
“此物曰龙眼,或称天眼!姑且就叫此球叫天眼吧!”李闻丰觉得天眼这个名称更接近于物性,心下便叫它为“天眼”。
回到房间,李闻丰依然无法把心头宁静下来。把桌上的图纸重新摊开,上面画着一张星图,他不知道演算了多少遍了,明明知道星图没有错误,而手中的“天眼”上面的星图也没有错,但是无论怎么算,得出的结论和事实完全不同。因为,他必须推演到当天眼的星图和当天晚上的星图完全重合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奇迹,而计算的难度是,他根本不知道天眼的星图循环时间是用什么单位计算的。
门口有敲门声,李闻丰知道是香香把参茶端进来了,他头也顾不了抬起,只说声:“进来。”
脚步声轻轻的,来到了李闻丰的跟前。
“是香香吗,把茶放在旁边桌上吧。”李闻丰继续埋头推演。
“现在喝了吧,参茶是我亲手做好的,已经快凉了。”声音温柔无比。
李闻丰有点不耐烦,说了句:“请放桌面上,我一会喝。”
旁边的人一动不动,也没有放,也没有走,就静静的站在那里。
李闻丰继续在推演,过了良久。突然感觉身边好像还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他心里有点发毛,一转身看去,不由大吃一惊。
“箬箬!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