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沉声道:“好像是,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阿彪苦笑:“也许,这里再无安宁了。”
何叔目闪寒光,淡淡道:“菩萨和屠夫,区别于一线,只不过取决于何种需要而已。”
阿彪没走成。
因为,黄昏前,这座无名孤岛又迎来了五个不速之客。
然后,黄昏,又来了四人。
黄昏后,夜幕已降临,仍然,陆陆续续有客到。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杜三娘都神色凝重了,沉声道:“一十七人,十名一流高手,七名顶尖高手。”
阿彪没有反对,淡淡道:“聚集这么多高手在此,又是何为?”
杜三娘的表情有点古怪,“我在路上听见一个消息,杜家郭家开出一千万悬赏金,要取小杨的人头。”
阿彪脸色微变,冷笑一声,冷冷道:“想取小杨的人头?有那么容易?”
一直沉默的何叔道:“恐怕事情并非如此筒单。”
杜三娘道:“此话怎讲?”
何叔却闭上了嘴巴。
阿彪脸色非常难看。
杜三娘忿忿道:“你们可不可以回答我,到底是什么情况?”
何叔,阿彪都没有回答她,回答她的是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轻而重,仿佛,每一步,都倾注了极深沉的忍耐与凝重,仿佛,每一步,皆在桎梏的牢笼里,不甘与挣扎,正竭力突破束缚,无形无影的撕扯中,竟然牵引起了空气的摩擦轻鸣,呜呜轻咽,犹如,孤旅踽踽独行之中的黯然叹息——无奈,伤悲。
一十七人,从黑夜,走进灯光里,鱼贯而入大厅,然后,不发一言把何叔,阿彪,杜三娘采取了全方位包围。
杜三娘柳眉一挑,手按桌面便要站起,阿彪探手轻按她的肩,淡淡道:“杜小姐,咱不忙。”
杜三娘看向他,却见阿彪的表情极是平静,再向何叔看去,何叔慢慢从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轻轻吐出一团烟雾,烟雾里,表情冷漠,仿佛一个孤行旅客,在漫长的旅途中,已经习惯了孤独和寂寞,任凭风吹雨打,不再容易触动他的心弦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只能对付两个一流高手,或许勉强加多两个其他的……”
她的声音虽然很低,也很轻,但是,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庸手,而且,耳力也都不差,所以,她的话,每一字都进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十七个人,至少有八个人在冷笑,有六个人露出不屑,三个人表情木然,仿佛看着死人一般。
五分钟,或许更短的时间,何叔手上的烟烧到头了,食指一弹,尚未熄灭的烟头在空气中划过一丝微弱的光线,然后,无声无息穿破了煤油灯灯罩击灭了灯焰。
顿时,漆黑一团。
杜三娘当然是名高手,高手的反应自然极快,在灯灭之前,她早已盯紧了左侧的东北角站着两名一流高手,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他们两个了,所以,在灯灭了那一秒,她便作出了迅速动作,准备掩袭过去,可是,她刚刚要动,左肩竟被一种巨大的却又柔和的力量撞来,脚下侧滑数步。
便是这短短瞬息之间的迟滞,漆黑中,空气中,仿佛炸裂了一团诡异的恐怖古怪物体,骤然响起一阵杂乱而锐利的破空声,既像似高温油锅被粗暴扔进了大量的活鱼,疯狂的沸腾飞溅,又像似大饭店里雇来了一位粗心大意的洗碗大妈,一个走神,把层层叠叠的碗碗碟碟刹那碰倒了,顷刻间,轰然化作一堆碎片。
这一刹那间,杜三娘至少感觉到了,有三道凌厉至极劲风从她的耳后掠过,她原来坐的位置,那张凳子,在夺夺夺数声之中四分五裂,也就是说,倘若她还坐着没动,又或按照她的设想向后面的左侧进攻,那么,此刻的她,已经死人一个了。
呜呜凄鸣,拳头和人体的高速撞击沉闷声,金属与骨头摩擦的刺耳声,关节的断裂声,与及垂死挣扎的愤怒和绝望怒吼,还有那高频率的重物砸击地面的颤动,仿佛,这一刹那间,这一片狭小的空间领域,坠入了炼狱。
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种诡异的静,一头猪被利器捅进了喉咙,正发出一阵垂死挣扎的惨烈嘶吼当中,突然断绝了声音,连肢体抽搐都刹那停止,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这一种可怕的静,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漆黑之中伸到了面前,将人的喉咙慢慢的卡住,令人感到快要窒息的难过。
杜三娘不仅感觉喉咙被掐住,甚至,连整个人都被牢牢按住了,手动不了,脚也动不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个人跟她说,她如果稍稍微动,她就会立刻死去。
这是一种危险之极的安静。
她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怦怦猛跳,仿佛,随时要跳出胸外一般。
漆黑之中,她竭力紧屏呼吸,极力让自己几乎要沸腾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她竟然感觉到了,大厅之中,至少还有七个若隐若现的呼声。
在江湖上,杜三娘也堪称一名一流高手了,可是,这一刻,她却是感觉到她是多么的脆弱!
因为,她知道,这七个人,任何一个,都可以在瞬间结束她的生命。
所以,她一动也不动。
是不敢动。
忽然,一个深沉的声音轻轻道:“‘江湖判官’,果然个个绝学惊人,教人端的佩服。今夜切磋,便到此为止可好?”
没有声音回答。
莫非,何叔和阿彪都已死去?
杜三娘心头顿时一沉。
那深沉声音叹了口气,幽幽道:“到底是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实在没必要拼命。而且,两位适才一鼓作气杀了那么多人,估计也是倾尽了全力,也就是说,现在,两位的状态并不佳,至少,绝对不能对我们五人作出一击必杀的信心和能力。要不然,我们五个已经是死人啦。”
此人作出的分析有理有据,不仅有攻心之嫌,更是瞬间提高了另外四人的信心,再次点燃了他们的斗志。
无论是阿彪,还是何叔,都并不作声。
也不知是那位之语道正了他们二人此刻的处境,还是抱着看小丑表演的淡然,无视心态。
而杜三娘却隐隐觉得那位说的有些道理,要不然,无论是阿彪,还是何叔,绝对没有闲情暇意听一个不想听他任何言语的人的废话连篇。
那位非常精明的迅速而果断抓住机会,语气急速道:“我们的关系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也就是说,我们原本就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之冲突,也就更没有你死我活的不解之因果,唯一的是金钱——等等,金钱,的确非常重要,但是,钱财之赚取,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如果小命都没有了,再多的钱财,也再无意义。”
他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两位,我的意思,你们可懂?”
漆黑之中,杜三娘听见她左边不远处响起了阿彪冷冷淡淡的声音:“阁下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你们十七人,倒下了十二个,剩下你们五个,虽然你们怀疑在刚才的战斗里我们都受伤了,但是,你们还是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是以,希望就此罢手,让你们安然离去,是不是这个样子?”
杜三娘听见背后寻丈处又有一人说话,他的语速平稳清淡,却掩盖不去他本质的傲娇:“这个结局已经是最好的。”
一直沉默着的何叔突然噗嗤笑了,他似乎还在笑,但他声音却好像从冰窟窿拉扯上来的:“看来,各位是对‘江湖判官’这几个字有所误会啊。”
江湖判官!
忽然寂静了下来。
诡异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