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几乎没有任何绿植摆设,一侧墙边堆积着少许陈旧的日常工具,紧紧挨着一间灶房,灶房前不远处便有一口井,旁边放着两口大缸,外面擦得锃亮。
从西往东,依次有三间屋子,从外面看来面积相差无几。屋门、窗棂上也都干干净净,可见是最近刚刚擦洗过。
除此之外再没见别的,可怜巴巴的冷清。
晏非走过去打开那间离院门最远的屋子,回头示意落后几步地鱼安安跟上,“家具、被褥都已经重新布置过,只是暂时的,你来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再叫人去买。”
屋里的面积意外显得宽敞,约有十七、八平方米,新的雕花床、梳妆台、衣柜、桌椅、软塌一样不落,甚至于中间还放着一张巨大的水墨屏风,隔成两个空间。
雕花床架上挂着水绿色暗纹纱帐,床上铺着松软的同色被褥,被子和枕头都整整齐齐码放在雕刻精美的床头柜上。
床尾一侧放着两组衣柜,床头一侧临窗处放着梳妆台,所有东西都摆的规规矩矩、干净整洁。
鱼安安暗暗捏了捏手指,心里一阵触动,情绪变得非常复杂。
“小鱼,过来坐,我再跟你说说详细情况。”不知何时,晏非已经到屏风外的桌边坐下,手指轻轻扣了两下桌面。
闻声,鱼安安略作迟疑,这才绕出屏风。猛然间又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心思快速一转,在屁股挨到凳子面时,终于茅塞顿开。
“这家布庄里的人呢?怎么听不到前面的动静?”鱼安安满脸惊疑,小院和前面的二层小楼中间连缓冲的回廊都没有,直接被一道门连接在一起,没道理站在这里听不见前面的动静。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
晏非看一眼外面小楼的方位,语气从容自然,仿佛是在说一件特别正常的事情,“这家布庄已与隔壁的成衣店归并,所以这里便空置出来,既然你要搬过来住,不如就把秋水也一并挪过来吧。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再成日家里、铺子两头跑。”
鱼安安没有立即开口,不是不想说,而是结结实实被他这番话惊吓到了。脑袋里乱哄哄的,甚至没有把这些话完全听进心里去。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并理解对方的意思。
屋里安静许久。
她的表情终于产生细微地变化,介于荒谬与难以置信之间,最后勉强笑着说:“我还是觉得我住在这里很不合适,而且卫公子那里也不大好交代吧。还是算了,我回去再找找栖梧老街附近的房子。”
晏非脸上地表情沉了沉,静默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就显得有些凌厉,带着刺人的钩子似的问道:“京城这么大,为何非要住在栖梧老街?”
鱼安安想也没想就回道:“当然是因为我的铺子就在那里,住的近方便嘛。”
“果真如此?就没有别的原因?”晏非忽然讥诮地笑了一下,眼神冷的像裹了层冰霜。
当然有,比如说她熟悉那里,住了两年的地方也能让她产生亲切的归属感;又比如那里离徐府近,平时还能和长弃多走动,联络感情。
一个地方住久了,她就不想再轻易改变周围的环境,很累。
只是这些话只在鱼安安心里辗转一遍,就在晏非那阴沉可怕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被扼杀在摇篮里。
“没、没有!”鱼安安坚定摇头。
晏非却微不可察地自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他并不相信。
“你搬过来住,房子和铺子就都有了,岂不是更方便。”晏非不自觉挑了下眉头,言语间充斥着不容争辩。
“……还是算了,这种地段的铺子房子不是我能消费的起的,太贵了。况且我的铺子还小,用不了这么大的规模。这家铺子还有卫公子的一半,你要拿这个徇私恐怕对你不好……”
“这铺子已经和卫家没有任何关系,你可以随便用,以你的手艺,秋水的生意定能日新月异,很快就会需要扩大铺子,现在也不过是提前做准备罢了,何乐而不为?”晏非打断她,说的十分肯定。
鱼安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视线似要穿透他冷漠的外表,看进裹在层层皮肉血脉之下那颗跳动的心,那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可是她看不清!
半晌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竭尽全力维持着快要皲裂地冷静,一字一句问道:“你把这铺子买下了吗?为什么非要给我住?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了,你还了解现在的我吗?再说,我们其实也只相处过一年多的时间,根本没必要这样。”
“没必要?”晏非垂下墨羽似的睫毛,嘴唇轻轻张合,呓语似的在牙齿间琢磨这三个字,许久才蹦出别的话来,“我认为有必要,不谈别的,如果当年没有你留下的那几十两银子,我和娘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那个是……”鱼安安好像理解了晏非的意思,他想报答她。
可当年给他学费时,她要的也不是报答,就是求个心安以及对一个莘莘学子的鼓励。
“于你是举手之劳,但于我是恩重如山,区区一间铺面又算得上什么。”晏非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鱼安安浑身不自在,心慌意乱,撇开视线再次拒绝:“你要真觉得欠我什么,不如就折现……”
晏非听出来了,她还是不想要,瞬间阴云聚拢心头,耳边回响起徐远的声音——
“如此看来,你我二人注定少不得一场较量,徐某定当全力以赴。”
“……我尊重安安的意思,她告诉我明天才能回去,所以我不会勉强她。”
所有的掷地有声,踌躇满志,瞬间化为名为“恶意”地利剑,对着他当胸穿透,鲜血淋漓。
这几日将将重塑而起的一点信念,咔嚓一声,龟裂崩塌。
当下从怀里拿出两张信封,拍到鱼安安跟前,掀起眼皮,乖戾地盯住她的眼睛。
“这是这间铺面的房契和地契,已经过户到你的名下,如今它就是你的了,任你处置。如果你不想要,那就让它烂在这里,你好好想清楚,明日给我答复。”字字句句,仿佛被牙齿咬碎碾压过无数次。
繁华市面,商贾云集,花光满道,如长龙似的御街,将京师重地一切为二。又被阡陌纵横分割为一块又一块气象万千的小世界,芸芸众生包罗其中,世间百态尽显。
“停车——”
鱼安安尖厉地声音陡然穿过车门,在人声鼎沸中一下子刺透云蛰脆弱地耳膜,吓得他猛地往前栽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稳住马车,缓缓停在路边。
谁知他这边刚跳下马车,后面立刻“哐当”一声,马车门被用力推开,险些砸到他背上去。
“……唉,姑娘,您、您这怎么下来了,咱们才刚从弘晟街出来,离栖梧老街远着呢。您别走啊,您要往哪儿去?小的送您过去,姑娘,咱们先上车行吗?小的……”他都要哭出来了。
鱼安安往前走出几步才停下,好像刚梦游回过神似的,对可怜巴巴随时都要跪下来磕头的云蛰说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云蛰不敢走,他要把人安全送回去,否则回去没办法跟大人交代。
鱼安安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眯起双眼,冷声道:“你们大人不是说明天才给答复吗?难道你还想监视我不成?”
云蛰惊地忙摆手摇头,“不、不敢,小的是担心您……”
“那你回去,别跟着我,我现在看到你就想到……”鱼安安的口气越来越差,一个没忍住差点爆粗口,顿时又被她强行扭开,不容反驳地命令:“回去!”
云蛰不禁打个寒颤,望着鱼安安快步消失在人群中的冷然背影,过了许久,牙齿缝中还泛着一丝寒意。
次日,清晨。
安逸的老街上,响起开锁的声音,咔嚓一声细响,敏锐地惊动了正熟睡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