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奇怪地绕到她面前,然后就看到一张表情平淡、眼神空洞、神思不知飘到何处的脸。
“小鱼?”晏非担心地在她面上晃晃手指。
鱼安安几乎是立刻回神,本能后仰着脖子,视线刚对上晏非的脸,瞳孔便猛地一颤,慌忙撇开头。
“你、你回来了,坐,该吃饭了。”
晏非忍不住蹙眉看着她,但还是依然挨着她坐下来,又侧过身和她面对面,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啊,刚刚就是走了个神。”鱼安安匆匆露出个笑容,就往旁边挪动一点,提起筷子要去夹菜。
啪——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停在半空中。
“你有心事?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晏非不依不饶地盯着她。
鱼安安被握住地胳膊瞬间抖动一下,差点没能控制住把人甩开,但她很快忍住了,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可对方却越箍越紧。
“嘶,你弄疼我了……”鱼安安面色青白,秀眉紧拧在一起,抿嘴看着他。
晏非立刻松了松手劲儿,却没有完全放开,依旧虚虚握着。
“我刚才是在想新铺子装修的事情。”鱼安安也没有再勉强,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他的掌心略粗糙又温热,贴在她的皮肤上却如同被点了把火,让她极其不自在。
晏非盯着她看了两眼,像是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实话,“此事我听云蛰提到两句,他说已经你找到工匠师傅了?”
鱼安安点头,“对,就是之前帮我装修秋水的那位师傅,他活儿做的不错,价格也公道。”
晏非考虑起来。
鱼安安又说:“新铺子装修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你一个姑娘家跑来跑去为这些事情奥奔波,我是怕你被人给欺负了。”晏非忧心说完,又沉默一会儿,在鱼安安殷切地注视下,还是松了口:“交给你可以,但要让云蛰随时跟着你,还有银子的事情……”
“这个务必让我来付,不然这铺子我用着不安心。”鱼安安诚恳又坚决地说道。
半晌后,晏非才略一点头,握着她手腕的手稍稍下滑,不动声色地握上她的掌心下面一小片地方。
鱼安安没有注意到。
“还有别的事情吗?”晏非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明显柔和许多,甚至还透出一丝宠溺。
鱼安安肩膀一僵,心里微痒,这才注意到他们的手就快牵在一起,当下抽了回来垂在身侧。
晏非一时不察,只好讪讪收回手,不时搓着还留有一丝温度的指腹。
“没有了,吃饭吧!”鱼安安低头去夹菜。
其实还有,她今天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装修的事情,二是房契和地契过户的事情。
但现在她忽然就对第二件事情说不出口了,总觉得就这样接受也不对,强迫晏非收回去也不对。
吃过晚饭以后,晏非换下官服,等着鱼安安同宋氏道别以后,便独自送她回家。
气氛既紧张又沉闷。
鱼安安犹豫了好几次,终是鼓足勇气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发生水灾那年,你曾回过家乡。是、去做什么的?”
晏非偏头看她一眼,半晌才回道:“忘了!”
只这两个字,鱼安安忽然明白过来,他还在介意她与何礼的过往。
“你今年已经及冠了吧,我记得男人及冠是要行及冠礼的?”鱼安安好像在漫无目的地找话题。
晏非平淡地回道:“只是一场形式,我不在意这个。”
“哦!”鱼安安舔了舔有些干燥地嘴唇,她想问“你当年给我休书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又是什么想法?”然而话到嘴边,却换成了“你定亲了吗?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也该成亲了吧。”
晏非陡然顿住脚步,但仅仅只是一瞬,便继续往前走去,冷淡道:“没有,暂时也不想。”
鱼安安一时哑口无言,本来还想顺着这个话题,再引回到休书的事情上,可现在……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直至到家,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近就让云蛰过来帮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告诉我,进去吧,早点休息。”晏非站在小院门外,冲鱼安安点点头,声音堪称柔和,但又好像没什么情绪。
鱼安安站在门檐下,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了,回去路上小心。”
晏非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的长街上。
鱼安安这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锁上门。
而当她回去卧房时,便看到长弃趴在梳妆台上,惆怅又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月色,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怎么了?”鱼安安走过去轻轻拍上她的肩膀。
长弃受惊似的立刻坐直,回头看清楚是谁以后,当即又垮下脸,神色不明地说道:“今天远哥哥来了,他跟我说了高大哥的事情,还说高大哥要邀请咱们一起去吃饭。”
听到“远哥哥”三个字时,鱼安安心口那里不觉往上提了提,有些不自在,随即又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和他碰上。
“都跟你说什么了?”鱼安安拉过一把凳子坐在她旁边,侧身对着镜子开始拆发髻上的首饰。
长弃便把高徹妹妹是如何背着兄长被选入东宫的事情说了一遍。
鱼安安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牵扯到了皇族,既惊奇又有那么一丝抗拒。大概是她看多了宫斗剧,所以本能就不喜欢。
“其实高公子也是为他妹妹好,荣华富贵和光耀门楣的背后,连着的是步步惊心地万丈深渊。”鱼安安打散发髻,拿起梳子将齐腰长发梳理通顺。
长弃没有看过宫斗剧,也没有念过多少书,就连话本都很少看,所以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就问道:“虽然我能理解高大哥的心情和他当时的气愤,但我还是有点害怕,我们要去赴约吗?”
鱼安安看到崔儿和景儿已经在房间另一侧准备好洗澡水,于是站起来,用发带在头顶上松松绑了个花苞出来。
边走边说道:“不是我们,是你们,我最近要忙铺子的事情,没有时间陪你去赴约。至于你要不要去,还要看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长弃立刻激动地站起来。
鱼安安停下脚步,哑然失笑,对她招招手说道:“你自己的终身幸福,不能受我影响,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好了,我该洗澡了,你要留下来看吗?”
长弃忽然红了脸,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调戏,还是因为前面那两句话。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起身先走出去。
二更天时,她们并排躺在雕花床上,浅色纱幔笼罩在床周围,被夜风一吹,便如水面一般起起伏伏。
“我又考虑过了,高大哥是个好人,但我还是不去了。”长弃冷不丁说道。
鱼安安问道:“定的哪一天?”
长弃激动地望过来,反问道:“你要去吗?”
她……当然不去,除了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大哥,短时间内更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和他自然相处。
“我不去。”
长弃好像有些失望,说道:“定的后天,还是在余香楼,高大哥想在他妹妹进东宫之前介绍我们认识。”
鱼安安“唔”了一声,“高姑娘入了东宫,恐怕以后他们兄妹就很难再见面了,她又是高公子唯一的家人,看来……高公子对你是认真的,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长弃侧头避开她的视线,莹白的耳郭瞬间变得红润起来,闷声道:“不考虑!”
鱼安安又“嗯”了一声。
长弃马上就问道:“姐姐呢?今天去见拂奴哥谈得怎么样?”
这下子就轮到鱼安安尴尬了,好片刻才梗着脖子说道:“还算顺利吧,已经把今天那几位工匠退回去了。”
“那房契和地契呢?”长弃问完就发现鱼安安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变得非常古怪。
果不其然,接下来鱼安安就望着帐顶,久久没有开口。
“又没谈成吗?”长弃小心翼翼问道。
鱼安安摸了摸鼻尖,羽扇似的睫毛微微一颤,长舒一口气,“我今天听娘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一时有些感慨,所以房契的事情就没能说出口。”
长弃惊讶道:“宋婶说什么了?”
鱼安安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把晏非曾经找过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缘浅情深吧,我们两个就像是对的人总在错的时间相遇,注定走不到一起。”鱼安安感叹道,她对五年前他们因为误会而错过的事情耿耿于怀。
“可你们不是又遇上了吗?”这一刻长弃也替他们惋惜,“你们两个明明就是两情相悦,只要把话说清楚,这次肯定不会再错过。”
“哪有那么容易!”鱼安安失笑,语气却非常苦涩,“何礼的事情我解释过多少次了,可我到今天才知道,他根本没有相信。”
“毕竟、毕竟误会了那么多年。”长弃说道。
鱼安安挑眉,“这就是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时间。我们分开太久了,又存在太多误会,彼此心里都存着不少情绪,就算说开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姐姐是想放弃吗?”长弃眨眨眼,眼里依旧满是惋惜。
“不知道。”鱼安安头疼地使劲揉着太阳穴,她心里很乱,脑袋也是不清醒的,整个人都被各种情绪支配着,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
“那姐姐也再考虑考虑吧。”长弃握住她的肩膀,鼓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