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 反动老作家一(2 / 2)

我揭橥了这两个主张,随时发点议论,此外关于中国的文学思想等具体问题也讲了些话,这是违反我从前说过的话的,因为在多年以前我声明将文学店关门了,现在却再来讲话,莫非又觉得懂得了文学了么?这其实是并不如此的,文学仍旧是不懂,但是本国的事情不能毫不关心,而且根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原则,一般文学问题可以推说不懂,若是关于中国的事情多少总是有点了解的,这样便忍不住来说几句话了。

我所写的关于中国文学和思想的文章,较为重要的有这四篇,依了年月的次序写来是这几种:

一,《汉文学的传统》,民国廿九年三月。

二,《中国的思想问题》,三十一年十一月。

三,《中国文学上的两种思想》,三十二年四月。

四,《汉文学的前途》,同年七月。

其中一四两篇,所说也就是那一套,但题目称汉文学却颇有点特别,因为我在那时很看重汉文的政治作用,所以将这来代表中国文学。在《汉文学的前途》后边有一篇附记道:“民国廿九年冬曾写一文曰‘汉文学的传统’,现今所说大意亦仍相同,恐不能中青年读者之意,今说明一句,言论之新旧好歹不足道,实在只是以中国人立场说话耳。太平时代大家兴高采烈,多发为高论,只要于理为可,即于事未能亦并不妨,但不幸而值祸乱,则感想议论亦近平实,大抵以国家民族之安危为中心,遂多似老生常谈,亦是当然也。中国民族被称为一盘散沙,自他均无异辞,但民族间自有系维在,反不似欧人之易于分裂,此在平日视之或无甚足取,唯乱后思之,却大可珍重。我们繙史书,明永乐定都北京,安之若故乡,数百年燕云旧俗了不为梗,又看报章杂志之纪事照相,东至宁古塔,西至乌鲁木齐,市街住宅种种色相,不但基本如一,即琐末事项有出于迷信敝俗者,亦多具有,常令览者不禁苦笑。反复一想,此是何物在时间空间中有如是维系之力,思想文字语言礼俗,如此而已。汉语汉字其来已远,近更有语体文,以汉字写国语,义务教育未普及,只等刊物自然流通的结果,现今青年以汉字写文章者,无论地理上距离间隔如何,其感情思想却均相通,这一件小事实有很重大的意义。旧派的人叹息语体文流行,古文渐衰微了,新派又觉得还不够白话化方言化,也表示不满意,但据我看来,这在文学上正够适用,更重要的乃是政治上的成功,助成国民思想感情的连络与一致,我们固不必要表扬褒扬新文学运动之发起人,唯其成绩在民国政治上实较在文学上为尤大,不可不加以承认。以后有志于文学的人亦应认明此点,把握汉文学的统一性,对于民族与文学同样的有所尽,必先树立了民族文学的根基,乃可以东亚文学的一员而参加活动,此自明之事实也。关于文人自肃,亦属重要,唯苦口之言,取憎于人,且即不言而亦易知,故从略。七月二十日。”

这两篇关于汉文学的是我比较注重的文章,在三十三年十二月给一种期刊写的《十堂笔谈》里也重复提起,起头的两节便是汉字与国文。第三篇的两种思想,无非是将那民为贵与君为臣纲对立起来,构成一篇讲演,最有意思的乃是第二篇,即是《中国的思想问题》,因为我之所以得到那“反动老作家”的徽号,正因这篇文章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