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三 北大感旧录九(1 / 2)

一六三北大感旧录九

十三,马隅卿隅卿是于民国二十四年二月十九日在北大上课,以脑出血卒于讲堂里的,我也在这里抄录《隅卿纪念》的一篇文章作替代,原本是登载于《苦茶随笔》里的。

“隅卿去世于今倏忽三个月了。当时我就想写一篇小文章纪念他,一直没有能写,现在虽然也还是写不出,但是觉得似乎不能再迟下去了。日前遇见叔平,知道隅卿已于上月在宁波安厝,那么他的体魄便已永久和北平隔绝,真有去者日以疏之惧。陶渊明《拟挽歌辞》云: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何其言之旷达而悲哀耶,恐隅卿亦有此感,我故急急的想写了此文也。我与隅卿相识大约在民国十年左右,但直到十四年我担任了孔德学校中学部的两班功课,我们才时常见面。当时系与玄同尹默包办国文功课,我任作文读书,曾经给学生讲过一部《孟子》,《颜氏家训》和几卷《东坡尺牍》。隅卿则是总务长的地位,整天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又正在替孔德图书馆买书,周围堆满了旧书头本,常在和书贾交涉谈判。我们下课后便跑去闲谈,虽然知道很妨害他的办公,可是总也不能改,除我与玄同以外还有王品青君,其时他也在教书,随后又添上了建功耀辰,聚在一起常常谈上大半天。闲谈不够,还要大吃,有时也叫厨房开饭,平常大抵往外边去要,最普通的是森隆,一亚一,后来又有玉华台。民十七以后移在宗人府办公,有一天夏秋之交的晚上,我们几个人在屋外高台上喝啤酒汽水谈天,一直到深夜,说起来大家都还不能忘记,但是光阴荏苒,一年一年的过去,不但如此盛会于今不可复得,就是那时候大家的勇气与希望也已消灭殆尽了。

隅卿多年办孔德学校,费了许多的心,也吃了许多的苦。隅卿是不是老同盟会我不曾问过他,但看他含有多量革命的热血,这有一半盖是对于国民党解放运动的响应,却有一大半或由于对北洋派专制政治的反抗。我们在一起的几年里,看见隅卿好几期的活动,在‘执政’治下有三一八时期与直鲁军时期的悲苦与屈辱,军警露刃迫胁他退出宗人府,不久连北河沿的校舍也几被没收,到了‘大元帅’治下好像是疔疮已经肿透离出毒不远了,所以减少沉闷而发生期待,觉得黑暗还是压不死人的。奉军退出北京的那几天他又是多么兴奋,亲自跑出西直门外去看姗姗其来的山西军,学校门外的青天白日旗恐怕也是北京城里最早的一面吧。光明到来了,他回到宗人府去办起学校来,我们也可以去闲谈了几年。可是北平的情形愈弄愈不行,隅卿于二十年秋休假往南方,接着就是九一八事件,通州密云成了边塞,二十二年冬他回北平来专管孔德图书馆,那时复古的浊气又已弥漫国中,到了二十四年春他也就与世长辞了。孔德学校的教育方针向来是比较地解放的向前的,在现今的风潮中似乎最难于适应,这是一个难问题,不过隅卿早一点去了世,不及看见他亲手苦心经营的学校里学生要从新男女分了班去读经做古文,使他比在章士钊刘哲时代更为难过,那或者可以说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