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五去乡的途中二
我将离去绍兴的一个月以前,那个曾任江南水师学堂管轮堂监督的叔祖椒生公终于去世了。他的顽固和迷信都是小事情,顶不行者是假道学,到得晚年便都暴露出来,特别是关于女色方面,所以在《回忆鲁迅房族和社会环境三十五年间的演变》中间,著者“观鱼”是椒生公的胞侄,也只有感慨的说道:
“但他到了将近古稀的时候,突然的变了,一反以前的道学面孔,竟至沦于荒谬。”他的儿媳本来并不是怎么的好,现在却更为家人所看不起,于二月廿一的夜里死了,也不知道是几点钟死的,入歛的时候亲丁都藉口避忌,躲了开去,只剩下我们几个疏远的本家在场送殓,“中”字派芹侯的次子仲皋,也是椒生公的侄辈,人甚洒脱有趣,看见入歛时无人给死人“捧头”,这本是儿子的职务,他就笑着自告奋勇说:
“暂且由我来当临时的孝子也罢。”次日他的儿子仲翔叫我替他做一副联,那时就给他杂凑道:
“数十年鞠养劬劳,真是恩并昊天,至今饱食暖衣,固无弗尽由慈荫。廿余日淹留床箦,遽尔痛兴风木,并此啜粟饮水,亦不容长报春晖。”我自己也做了一副,于第三日送过去,其词曰:
“白门随侍,曾几何时,忆当年帷后读书,窃听笑言犹在耳。玄室永潜,遂不复返,对此日堂前设奠,追怀謦欬一伤神。”他的一生纯是为假道学所害,在南京的时代尝同伯升给他起一个诨名是“圣人”,觉得这个名字很得要领,实在可以当作他的谥法用了。我于三月廿七日由绍兴起程往宁波,是日恰值椒生公的“五七”,中午往拜后,随于傍晚下船往曹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