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殷头领说的是!”晏老爷连声附和,再敬过殷正轩一杯酒,又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难怪冯家要转这么大个弯,哪个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呢,恐怕殷头领也常有此念吧?”
殷正轩一愣,两眼紧盯晏老爷,半晌,站起来一拱手道:“今儿在双土地遇上晏老爷,多喝了几杯,头晕目眩的,这就告辞了。明儿办完事,殷某就直接回转官店口,酒后之言,就到此为止,请晏老爷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张扬!”
“那是自然,只当是今儿没遇见殷头领的!”晏老爷起身相送到门边。
次日大早,殷正轩带着随从教勇,在双土地集市转了一圈,依次洽谈。出来之前,双土地上有几家粮油铺,谁家价格如何,齐莺儿已有过说明,殷正轩长期经管粮草,讨价还价更是内行,不到午时便已全部办妥,倒比齐莺儿当初采办的更为合算。在向家粮栈购得精米,又在谭家、张家两家商号,商定以包谷、洋芋兑换稻谷若干,交付定金,约好半月内派人送来包谷洋芋,挑回精米稻谷。
营盘岭上一两千多教勇,自是不缺骡马人力,肩挑背扛,只两三日便将稻米运回,不在话下。
丙辰,龙年,华夏神州这一年实为多事之秋。清廷皇帝禅位乾隆改嘉庆;民间白莲教乱烽烟四起;江南一场大旱,更是流民无数。
刚过腊八,官店口一场暴雪如期而至。头天傍晚,还是日暖风清残阳如血,却在夜间风云突变,似是天缺一般,北风呼啸漫天飞絮,一连数日雪飘不止,白茫茫天地相接,地上积雪垫起两尺多厚。
同是一场大雪,穷苦人家措手不及,对天发愁,为柴米油盐劳心费神,但在大户人家看来却是瑞雪吉兆,隐隐嗅到了一丝年味儿。
今天是单日不逢场,又是大雪天,官店口街市略显幽静。街市两旁商铺街坊各自扫着门前雪,但底层青石板上已经冻住了厚厚一层,只能把面上浮雪扫开,在门旁街边堆成高矮不一的雪垛子。
不分贫富贵贱,娃儿们是无忧无虑的,遇上这大雪天更是开心至极。在家里拿出长板凳,翻搁在街心,两三个人扶着板凳脚坐在上面,用手一撑,“噢……”连人带板凳便飞快向下滑去。偶尔把持不住,一头撞在街边雪堆上,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冯家后院花厅,一张栗红大漆火盆里,几节碗粗的白炭烧得通红,旁边一只炭火小炉上,铜壶里茶水热气腾腾,厅内温暖如春,与外面冰天雪地似是两重天。冯老爷拿着本书不经意的翻看,冯老夫人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说些闲话。冯秋云带着几个侄男侄女,与冬梅两三个丫头,在厅外院子里堆着雪人,叽叽喳喳,不时传进一阵嬉笑。
“外面天寒地冻,大的不像大的,小的不像小的,疯进疯出,你也不管一管,哪有一丝家教的样子!”冯老夫人嘴里唠叨,却是无话找话,看不出真的恼怒,只把眼睛瞟向冯老爷。
“管她们呢,这样热热闹闹,我还巴兴不得。再过得两年,秋云和孙娃儿们都大了,再像今日这样情景,只怕你想看都看不到了!”冯老爷微微一笑,突然叹口气:“唉!也不晓得,幺妹儿这样在爹妈膝下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你看看,大妹儿秋雨,现在还能像秋云这样无忧无虑么?过月半的时候回官店口来,就觉得比出嫁前少了许多欢笑。”
冯老夫人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好端端你又提大妹儿,我这两天正想她呢,遭业的儿嫁那么远,原来在屋里不曾经历半点辛苦,现在既要讨好公婆,又要侍候夫君,还要养儿育女,我们隔的远又不能时时照应,若是有点委屈,给哪个说啊!唉,真想幺妹儿不再长大,可终究留不得几年,女儿家菜籽命,不晓得往后会落到哪里!你当初想要幺妹儿就近安家,当真是蛮好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也操心不过来的!”冯老爷正要再劝说几句,门外传来冯福禀报声:“老爷,老夫人,门外有人送来了封书信。”冯老爷也没在意,说声:“拿进来吧,哪里来的?”
“只有官店口冯家老爷名讳亲启几个字,不晓得哪里来的。”冯府推门进来,呈过书信,说道:“刚才我正在下堂屋,当值护院进来喊我,街市上过来个人,只说有书信稍给老爷,问他也不多说,递过书信就走了,等我出去察看,来人已不见踪影。”
“哦,有这等事?”冯老爷赶紧拆开书信,先看落款,不觉微微一笑,但再细看信中内容,脸色渐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