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除了母亲,不会有人真的关心他,也不会有人真的心疼他。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像一只小兽——用刺将全身包裹,最柔软的腹腔也裹满了刺,哪怕这些刺会伤害到他自己,他亦无怨无悔。
他也只能这样做。
母亲柔弱无能,除了依窗而坐,替今日又没来看她、只顾着流连于侧室屋头床尾的父亲找补外,就只会教导他些在这弱肉强食的盘府用不到的大道理,满心期盼着他长成如外公一般伟岸儒雅的人物。
怎么可能呢?
他冷眼瞧着每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母亲,眸光冰冷,只有母亲将头转过来的时候,他才会给出片刻的温柔;也不知道后面是不是父亲的良心发现,他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字啊冷炕冰床中瑟缩的正妻,记起来那个沉默寡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长子,施舍般的送给了他们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
好在这几个人算是老实的,不会因为母亲不受宠而不尽心的服侍,对他这个小主人也还算是疼爱,只是这疼爱中常常带着一种畏惧,在自以为他看不到的角落里,两个小丫鬟时而窃窃细语,觉得小主人的眼神不像个孩子,而像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一样,害怕小主人的眼睛停驻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再怎么精心的藏匿也会露出破绽,如果不将一个人的人心摸透,他怎么敢放心这样的人长久的停留在自己和母亲的身边呢?他实在实在实在经不起又一次的背叛了,不管是他还是母亲,有父亲一个人的叛离就够了。
他就在这样缺爱又缺乏信任的氛围里长大,除了在自己母亲的面前之外,他不必隐藏自己,一双本无辜幼齿的眼睛却像是倒灌进无数的风霜雪雨,凛冽的让人害怕。
在这段时间里,母亲教他读书写字,又拿了自己的嫁妆出来,替他请了武学先生教他习武,他其实学的一直心不在焉,一方面是他只是随便学学就能轻易的学懂,便愈发的不当回事起来,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压在他身上,他虽早慧,但到底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这些事情给他的压力,仍旧不能小觑。
真正的转变是在某个午后。父亲新娶的小妾又生了儿子,他大手一挥的请了十几桌的酒席宴客,那个小妾满面红光的坐在父亲的旁边,白胖的孩子就被放在旁边,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可惜这份美好永远不会有他,也不会有母亲的存在。
毕竟,作为并不受宠的那个孩子,父亲永远都不会记起他的存在呢。
那日,他偷着从小屋里跑出来,一路上躲着婆子和丫鬟的存在,顺利的摸到了父亲宴请宾客的大厅,里面灯火通明,宾客间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竟把小小的她看得呆住了,那个和她同父异母的小孩子安静的躺在摇篮里,漂亮的蜡烛被点燃,火苗一簇一簇的跳跃,就那样倒映在孩童清澈的眼瞳中,他在摇篮里,伸出手,去够那离他很远很远的烛火,没有够到,摇篮发出吱呀的声响,于是父亲看到了,低下头笑着用胡子蹭蹭他的小脸。
时耀眨了眨眼睛,感觉里面涩涩的酸酸的,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睛里朦胧起来。
几次梦回,他都想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却始终没有实现过,如今在现实中看到,主角却不是他,而他只是这里面一个配角,无人知晓,无人发现,像个卑劣的小偷,在贪婪着不属于他的温柔与情谊。
他站在那里,看着本应属于他的父亲用堪称温柔的臂弯将那个小婴儿抱起来,而那个妾室柔情蜜意的依偎在她的身旁;四周的宾客对着他们举起酒杯,一水儿的赞美像不要钱似的说了出来,而台上的男人一改往日的颓废,笑得意气风发,仿若有了这个孩子就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台上笑着睡着的两三人,是那么的登对,可在时耀看来,确是那么的刺眼,像是洁白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散发着肮脏的味道。
他冲上台去,像一股风,又像是强弩之末的还在挣扎的秋蝇,他站在台下,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纸,锐利的目光也不掩饰,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父亲看,直把他看得心虚的转移了视线,他一声声的质问,质问他,质问他的母亲,质问他何曾给过他与母亲一个完整的家与爱。
下方的宾客掩唇而笑,看向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加掩饰的看好戏的表情,于是他的父亲恼羞成怒,这份愤怒甚至来不及好好的隐藏一下,他阴沉着脸,和唤来的侍卫耳语了几句,于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审视威猛的侍卫就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被侍卫提溜起来,那样子活像屠夫提着待宰的拔了毛的公鸡一样,他被抓着扭送到门外的时候,还扭头看着那个父亲,却没有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丝丝的他想要看到的东西,那冰冷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于是他便低下头去,连最后一丝的希望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