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见到三皇子的时候,不过十五岁。
正是男孩子疯一般的拔高的年纪,在家里却总是吃不饱也穿不暖,服侍他和娘亲的丫鬟曾替他们去争取过,结果却被当头骂了回来,红着眼圈躲在屋子的角落里哭,时耀看到了,也就拍拍她的肩,告诉她不必再去。
然后勒紧了裤腰带,每当饿的发疼的时候,每当头脑昏沉的时候就紧一紧,告诉自己是个大人了,要能负担起娘亲的一切,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为了吃的计较。
他学东西很快,娘亲给他请的每一任教书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他就像个不会累的学习机器一样,刻苦的让人害怕,先生们喜欢他这样的孩子,也愿意把更多的知识教给他,总会对着她柔弱到只能常年卧床的母亲夸赞他,于是她也就有了更大的动力去学习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
可实际上,他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谁能知晓?谁又会关心?只有娘亲会看着他日日挑灯夜战的眉眼,摸着他的手叫他出去逛逛,只有娘亲透过他强硬的外表看透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总不能叫娘亲失望,也不能放弃这一切,因为考学是他唯一的出路,唯一一个可以带着娘亲闯出去的办法。
何其可笑。
他一个堂堂的盘府长子,到最后居然需要与那些普通学子争夺那份幸运。
十五岁那年,他为了考学第一次出了院门,离开了那个让他始终带着面具,以冷漠示人的地方。其实,到了后期,他过得也算快活,那些小把戏玩过一次两次三次,等到第四次总会有人厌倦,他们母子俩也不过是虚担了个嫡长子的名头,那些通房侍妾各自有了孩子之后,便醉心于互相的缠斗,分给他们这对儿可怜的母子的目光变少了,渐渐地,他们也就变成了如原来那般的透明,只是每月分例钱的时候,这些人才会想起来他们,变着花样的奚落一番。
任凭这些人怎么奚落,时耀也俨然不动,只要拿到他们应该得的那份东西便好,其他的等以后在慢慢清算。虽然那时候年幼又柔弱的他,除了考学考功名外找不出任何可以成功实现报复他们的方法。
十五岁那年的冬日,准确的来说,那段时日其实还勉强可以算作是他十四岁的尾巴。
再过七日便是他的生辰,侍弄他们的老婆子说,十五岁,实在是个了不得的年岁,代表着他们的小主子时耀终于离变成大人又近了一步。
“我们的耀儿要长大了哟。”说这话的时候,她正靠坐在娘亲的床上,替她锤捏着双腿,浑浊的眼睛迎着太阳微微眯缝着见他穿了一身白长衫显得身段修长便开心的笑。
这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中年丧女,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哀痛后,才来到盘府,没待几年便被盘父拨来服侍他与娘亲,这几年里,这个皱纹长了满脸的老太太,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和孙子一起疼爱,时耀也乐得在老人的身边小憩,偶尔也会对老人讲些重要的、却不能告诉娘亲的话。
老太说十五岁的生辰适合大办,她要去禀报给他的父亲,就算他的父亲依旧对他们采取放任的态度,不管不顾他们的生辰,但于情面上来讲,也会赏赐点银两给他们。
时耀本想拒绝,但看着娘亲希冀的目光和怎么也隐藏不住的想要见到父亲的表情,他最终还是将这话咽了下去。老太就代他们两个母子去找了盘父,这一去,直到晚上才回来。
饶是镇定的时耀也有些心里打怵,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一找,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老太终于回来了,低着头,将手里的银票交到了时耀的手里,然后便一个人安静的回到了她的屋子,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来应付时耀娘亲的目光。
时耀的娘亲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甚至捏着那张薄薄的银票还有些餍足,觉得时耀的父亲不来看她,一定是因为特殊的情况,本质还是爱她的。
时耀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娘亲摩挲着那张银票,面上挂着温柔的笑,但内里却一直在冷笑。
看啊,多可笑。
他的娘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愚蠢的可怕,幼稚的可笑。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他的父亲对他们做了如何的措施,只要父亲稍微施恩了一点点,他的娘亲恐怕都会怀着感恩的心,替他父亲找无数个理由,来佐证,他还爱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