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郡,耿家的一座小别院,有一人在屋内来回踱步,心神不定。
他正是上谷太守耿况,因为河北局势的混乱,耿家正面临着一场抉择危机。
稍有不慎,便是灭族之祸,这怎不叫他心烦意乱?
外面忽有敲门声传出,他一下子警惕起来,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
一个声音问道:什么人?
我是小弇。
长公子
我父亲在吗?
他在屋里。
听到这里,耿况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把将门拉开。
他看到了三个人,除了自己的长子,还有功曹寇恂及门下掾闵业。
大家进入屋内,闵业在最后,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耿弇道:父亲,刘秀的消息总算打听到了,他已南下至信都郡,那里的太守任光是他的同乡,一直没有投降王郎。眼下他们正在招兵买马,有反攻河北的态势。
耿况喃喃道:刘秀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耿弇趁机进言: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应该支持刘秀才是。
耿况没有接话,而是朝闵业瞧去:郡里的情况怎么样?景丹能应付吗?
闵业道:邯郸的使者越来越没有耐性了,我们的长史景丹谎称长公子失踪,而太守你又去寻人,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目前再拖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主张投降王郎的人多吗?
我们上谷郡还好,大多数人都愿意听你的,然而大形势不好啊,现在整个北方都人心惶惶的,各郡县的官吏大多倒向王郎,我们要支持刘秀的话,宜尽早行动。
耿况笑道:看来你也主张站在刘秀这一边。
闵业微笑点头。
耿况沉吟半晌,忽道:寇恂,就目前这个情形,你怎么看?
寇恂道:邯郸虽然势大,其前景并不明朗,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刘子舆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而已。当年群雄讨伐王莽的时候,唯有刘伯升算得上一号人物,如今这个大司马刘秀,正是刘伯升的同胞兄弟。我听人说,刘秀能尊贤下士,麾下聚集了不少英雄豪杰,这是个可以攀附的人啊。
耿况深深一叹:连你也这么说,看来这个刘秀还真是不简单啊。
寇恂笑道:看得出来太守对刘秀也有好感,那为何不果断地下决定呢?
耿况苦笑道:眼下的邯郸太强盛了,上谷郡独力难拒,有什么办法呢?
寇恂似乎早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脱口道:如今上谷郡城郭完好,军民殷实,骑射之人过万,以这样的大郡实力,可以自主地考虑去就。我主动请缨去东边的渔阳郡,约他们一同行事,两郡之众齐心,邯郸根本不足为虑。
耿况捻须大笑起来:好!有你这番话,我这心里踏实多了。早去早回。
寇恂躬身退了出去,耿弇和闵业相视而笑,都松了一口气。
渔阳郡,太守彭宠正在书房内秘密约见众多官吏,寇恂也在这里。
屋内很安静,大家都不说话,彭宠正在窗下静思,不时走动一下。
外面忽然有人来报。
禀告太守,邯郸的使者又来催我们发兵南下了。
彭宠眉头一皱,沉声道:再给使者一些好处,继续拖延下去。
外面的人应答一声,退了下去。
寇恂叹道:信都的刘秀根基未稳,眼下正缺帮手,太守要早做定夺啊。
彭宠将寇恂拉到一旁,低声道:渔阳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多官吏都怕王郎,我如果强逼他们,恐怕会生乱。我来渔阳当家没多久,不比上谷太守根深蒂固啊。
寇恂苦笑一声,一时无言以对。
吴汉耳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当下劝道:渔阳、上谷的突骑,天下闻名,光是我那一千人马,就可纵横万军之中。难得上谷郡有此心意,太守何不共谋之?合两郡精锐之师依附大司马刘公,南击邯郸,此一时之功也。
一名身形彪悍的武将也站出来说话:护军盖延,附议安乐令吴汉之言。
狐奴令王梁,附议吴汉之言。又一人站了出来。
屋内登时吵开了。
他们三个的胆子也太大了罢?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王郎有河北三王支持,拥兵数十万,咱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人家?
就是,刘秀手底下才几个兵啊?加上渔阳、上谷两郡,那也等于送死。
不能得罪王郎啊,至少不要这么快决定,等情况明朗一些再说。
言之有理,这种时候一定要冷静啊。
对对对。
吴汉大怒,指着众官吏道:竖子不足与谋!言罢夺门而去。
事已至此,没法再谈了。
彭宠叹一口气:这事容我想想,稍后再议。大家先散了罢。
众官吏先后散去,临走时还议论纷纷。
彭宠苦恼不已,无奈地朝寇恂笑了笑。
功曹既来渔阳,不如在这多住上几日,让我稍尽地主之谊。
寇恂躬身道:如此便多谢太守了。
吴汉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心中还在琢磨着刚才的事情,不知不觉中,他已到了暂住的都亭。亭前的道路旁坐了两人,作武将打扮,他们见到吴汉,忙迎了过去。
两人的样貌都很奇特,像那种天生异禀的江湖人士。
吴汉听得前面的脚步声,蓦然抬头:野猫、地鼠。
一人笑道:哥哥心中有些不快,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吗?
另一人伸手拍了过去。
你个臭野猫,明知哥哥不高兴,还拿他寻开心。
野猫招架几下,口不饶人:烂地鼠不要欺人太盛,再不停手我咬死你。
吴汉哑然失笑:你们两个别闹了。
野猫谑道:看到没?哥哥笑了。却换得地鼠一个白眼。
地鼠道:哥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让我们两个为你分忧。
吴汉叹道:渔阳的官吏大多想投靠王郎,太守因此举棋不定。
野猫道:那咱们多找些人,跟那些孬种对骂一场,比个高下。
地鼠骂道:你个猪脑子,这种事人多就有用吗?得找个能说会道的人,最好是个读书人,因为读书人看着老实啊,老实人的话往往更有说服力。
吴汉眼中一亮:有道理,地鼠还真是个人精啊。眼珠开始拐来拐去。
野猫道:没想到这只老鼠成精了,你以前偷鸡摸狗时也装老实人的吗?
地鼠谑道:伪装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你个不要脸的。野猫笑骂一声。
忽又皱眉道:可咱们这些人当中,都是些老粗,想装成读书人都难啊。
地鼠的目光停在了吴汉身上:诶哥哥,你的眼睛往哪瞟呢?
野猫顺着方向瞧去:刚才好像有个漂亮姑娘从那路过。
吴汉骂道:姑娘你个猪头啊!你们仔细看看那些难民,其中有一个是不是像个读书人啊?就那个穿布袍的,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看到没有啊?
地鼠咧嘴一笑,猛地一拍大腿。
有点像啊,人家沿街讨饭都理直气壮的,就他忸忸怩怩的一股儒酸相。
吴汉笑道:走,过去瞧瞧。野猫、地鼠忙跟了过去。
一家蒸着馒头的小店前,围了许多衣裳褴褛的人,闻着那股香味狂咽口水。
店家跑出来赶人了:看什么?要买赶紧了,别在这挡着摊子。
人群中有个声音道:你行行好,施舍一点剩饭剩菜吃罢。
店家道:走走走,走开些。这年头谁家还有剩菜啊?我都还没吃饱哩。
大家一脸无奈地散开了。
有一名身穿布袍的儒生伸着脖子瞧了瞧,一副不愿离开的样子。
店家不耐烦了,上前喝斥道:要饭的,去别处看罢,别妨碍我做生意。
儒生讪讪笑了笑,展开一只脏兮兮的手,露出两个铜钱。
我这有些钱,你看能买点什么吃的吗?
店家嗤之以鼻,挥手拨去,将对方的铜钱弄掉了。
去!现在想弄口吃的多难啊,两个铜钱买点馒头屑子还差不多。
儒生一脸委屈:你这人真是的不卖我东西也不能这样啊
低头去找钱,可街上人多手杂,两个铜钱早已不知去向了。
当他懊恼地站起身时,一笼热腾腾的馒头来到了身前。
他有些难以置信,怯生生问道:是给我的吗?
吴汉把笼子往前伸了伸,笑道:我向来敬重读书人,拿去吃罢。
儒生咽一下口水,一手抓了一个:多谢!两个就够了,分些给别人罢。
店家忽然走了过来,将吴汉的手臂紧紧抓住了。
谁让你拿我东西的?给钱了吗?
吴汉懒得理对方,拿着笼子往一旁的难民走去。
店家急道:你别走,我要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