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一楼的那户人家，我们认识那位老婆婆，她应该有七十多岁了，一年四季，她都会戴着一顶针织帽子，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喊她“老古”。

老古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她看起来一点生存的意愿都没有，从任何事迹都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她想死。

她每天就坐在家门口那张长木凳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常对着自己唠叨：“老不死，连累子女，不死也没用了。”

她做过各种各样结束生命的奇怪做法，万幸的是，她都被子女从鬼门关拉了起来，差一点就真的踏进了鬼门关，离开人世。

这些天来她算是比较收敛，起码会向子女提生活要求，把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列出一个清单，这是非常欣慰的一件事情。

还记得，我们刚搬过来那时候，还不认识老古，认识她完全是因为那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她把自己的头发全部剃掉，她动作不利索，剃得头发一点都不美观，满是疙瘩形状的刺发，有些短到可以摸到头皮肉，有些就是长到插到耳朵上。

她把头发都剃掉之后，几根火柴拿在手上，一划下来，点燃后就往额头那里烧，所以她额头上的刘海都是被火烧得像团梳不整齐的糟毛絮。

她照着镜子，不时用手拨弄为数不多的头发，说：“要烧死那跳蚤才行，头皮痒的发麻。”

这也不是最糟糕的，不知道她从哪里拿来一个针筒，估计是从她当护士的女儿那里偷偷拿来的。听说她把止痛药的药丸磨成粉末，然后注入生水搅和，再倒入针筒里，把它注射在自己的肚子里，她说这样子能够更快速地止痛，比起药丸吞下去还要消化的来得快。

后来得知，那根针筒是从家里的垃圾桶里捡起来的，是得了糖尿病的女儿每天要给自己打的一支胰岛素。

急救车的响声震慑了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大家都看热闹一样围观老古，但是大家的态度都见怪不怪，尤其是她的一对子女，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这种习以为常的态度真是太可怕了。

她被送进了医院，虽然医生明确糖尿病不会通过血液传播，但是后来老古被确诊了糖尿病。

听到这里，老古对我留下的古怪印象是完全植入我的脑海里，我不敢靠近她，对她是避而不及，反而会认为她会拿着针刺向我，但苏薇不一样，她对老古的关爱，是完全交心的。

我们就是通过这样，知道了老古这位老婆婆，因为苏薇，我慢慢对老古放低了戒备心。

除了这件“大事情”之外，其余的都是“小事情”。

很多事情，老古愿意和苏薇说，她把年轻到老发生过许多轰烈的事情，时不时就向苏薇透露几件事，日积月累，苏薇就像陪老古走过了她的人生一样。

有时，我看见苏薇倚靠在老古身边，我也凑上前坐在苏薇旁边听他们的对话，听得最常见的话语就是老古对自己的不自信。

“老了，就没有用了，想起以前年轻时，肩膀上扛几袋水泥也照样跑。”老古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几根手指不安分地弹动着。

“我结婚后，爱人不舍得我干活，我就坐在小藤椅上，摇摇晃晃，又是一天。”老古说完，嘴边咧开了笑容，她的牙齿几乎掉落只剩一两颗，但是门牙是完全没有了，她笑起来，上下唇就缩进去。

随后，她努力侧过身子，看着屋内她爱人的遗照，她欣慰地笑容无时不透露着想念。

老古揣揣不安地把双手插进大腿中间，然后看着苏薇傻笑：“子女长大有各自的世界，我一个老人瞎掺和什么热闹。”

所以她频繁地尝试死亡的滋味，无非就是不想拖累子女。

听苏薇说，老古曾经用刀片割腕，在她隔腕不久，幸好门没关，被风吹开，邻居家过来串门时被救活了；一次是她故意把鲫鱼煮成汤，一点骨头也不吐，一汤锅直接喝下去，没想到食道和胃都被刺穿了，被送进急救救回来了；最离谱的一次是她学人家去跳楼，但是又不敢跳太高，就选了自家的阳台上跳下去，幸好阳台下是苏薇种植的绿植，刚松完泥土，又救回了老古一命。

老古的子女越来越觉得疲惫，他们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关心，而是问责。

最后，“你怎么不死直接一点？”从她的子女口中吐出。

老古并不是像我常见的老婆婆那样，并不会因为看你是小孩子就会对你发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她反而一见到小孩子，就发出一声吼，双手做出狼爪的动作，眼睛瞪大如铜铃一般，吓得小孩子失魂落魄，哭闹着几天几夜做噩梦。

那些大人并没辙，只能控制小孩子不可以靠近老古，并给她起了个名字，说她是“黑巫婆”。

老古看起来，就是一点也不和蔼，跟她吓唬小孩子时的神情和动作是一模一样的。

老古形态肿胖，她坐在家门口的长木凳子上，身穿紫色的纽扣上衣，就像一个大紫薯矗在哪儿。她的眼睛并不大，而且视力不好，离她两米的距离之内，她都能看得见，超出了这范围，她就只能凭借声音辩识人。

老古谁都不喜爱，反而对苏薇格外照顾，可能是因为，苏薇懂她，不害怕她。

她子女并非不善良，只是在每个方面都让老古觉得嫌弃她。

她的子女两三天回来住一次，但只要一回来，就会把老古的整个生活习惯唠叨一番，说她不检点。

他们甚至也会向苏薇吐诉苦水，说给老婆婆找了不下十位伺人，一个也不着眼，年轻的说不能吃苦，老的又说太老，不能干活，他们拍拍额头，十分疲惫的心态展现在我们面前。更难过的是，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邋遢不堪，随地大小便不止，还把屎倒在床上，弄得满房间都是才满意。

“你说，这样的老人家，换了谁都忍受不了。”老古的女儿叹气。

“现在就让她自己自生自灭吧，反正我把菜都做好放在冰箱里，热好就可以吃，我也会经常过来，她自己一个人住，反而家里还收拾得干干净净。”老古的儿子不停地摇头，拿面前这个老人家没办法。

孙女在外留学，给老古带了一批珍贵的药材和食物。

那天我与苏薇一同回家，老古神情慌张地左顾右盼，她一只手撑住拐杖，另一只手扶住墙壁，使劲朝苏薇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