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西坊(1 / 2)

从史平陵的死讯传来到最后安葬完毕,前前后后不过七天时间。

多少年来的相依相伴,多少次的耳鬓厮磨,早已把史平陵看做是自己的家人的黄虹,一想到他不过是才出门了两个月的功夫,就和自己、和楚州城里的亲友们生死各一方,永远也见不到面的事实,就有如一只手在绞扭在自己的心脏,痛得无法呼吸,心里始终无法把死亡与史平陵联系在一起。

这几天来,她白天依旧干活,做事分着心倒还不觉得怎么难受;但是到了夜里,一躺在床上,每每想到史平陵再也回不来了,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黄虹就忍不住眼泪的奔涌而出。

然而,无论她如何祈求老天开眼,史平陵始终未曾到她梦里来,但是,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枕巾永远是泪湿的。

入秋后天气冷了,那冰冷潮湿的枕巾常常把黄虹从半梦半醒间的辗转中惊醒:“呵,又是新的一天了!”只是,接着而来的念头就是这世上再也没有史平陵了。

周遭女伴、大娘、婶子们同情的目光和安慰的话语使黄虹感到暖心的同时,也使她感到了一丝难堪,她怎会不明白,那些躲闪的目光、隐秘的低语、指点的手指,无不透露着她们的怜悯,还有少许的幸灾乐祸。而她,正年轻,极强的自尊心使她分外敏感这些人的言行举止。

在黄家娘子私下询问女儿之前,还没有人敢问黄虹将来怎么办,大家都在看,这个西坊里最美、最贤淑的姑娘,会走哪条路,是守得住还是守不住?

在她的思维中,很简单地就认定了史平陵是她一辈子的良人。现在他不在了,那还有人能代替他的位置吗?没有。

所以,当史平陵下葬后的第二天一早,她起床后,没有像以往那样把头发结成辫子,而是灵灵巧巧地把头发拢在脑后,盘了个发髻,侍候了娘以后,便向史家而去。

黄家娘子靠在床上,看着女儿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黄虹啊,你这是何苦呢?”

今早女儿自己梳了出嫁的妇人的发髻,表明了她的心迹——已然把自己当做史家的媳妇,出嫁的妇人了。

史家娘子自从史平陵的死讯传来之后,精神上一直恍恍惚惚,前几天家中一直有其他女人陪伴,昨天葬礼完毕后,女人们把她搀扶回家里,晚上帮烧了纸便离开了,史家娘子只是躺着,根本没把她们的离开放在心上。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忽听院门“咿呀”被推开的声音,心中一振:“平陵,你回来了!”

就听外面有人回答:“婆婆,是我。”话音未落,来人走进屋来。

史家娘子激动地坐起的身子又颓然倒了下去,应声进来的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史平陵,而是那未过门的儿媳黄虹。

黄虹才进院门就听见史家娘子问是不是平陵回来了的声音,心中一酸:“平陵哥都已经下葬了,婆婆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忙进屋来,只见屋内杂乱不堪,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晨光还未照进屋内,鼻子里只闻到一股馊臭气味,定睛细看,一盏残油不多的油灯,灯芯还摇摇晃晃,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光照亮小屋。

史家娘子头发蓬乱,面容呆滞,两颊凹了下去,身上的衣裳也皱皱巴巴的,很长时间没有换洗过的样子,配着床上凌乱的被褥,屋内这几天进进出出的脚印杂物,整个屋子里乱糟糟的。

黄虹含着泪,走到床前:“婆婆,从今天开始,我代替平陵哥来照顾你。”

史家娘子睁大双眼,看着黄虹,她一言不发。

当她的目光落在黄虹的发式上,心中一动,刚要张口时,黄虹便道:“婆婆,自从我跟平陵哥定亲以后,我就是史家的人了。现在平陵哥不在了,我会为他守一辈子的。婆婆,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外人才好。”

史家娘子听了黄虹的话,脸上倒显出了一股子喜意,昏沉的脑袋里闪出了一个念头:这话倒像是我史家的人说的。

黄虹见婆婆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点,也就不再多说,挽挽袖子去厨房为婆婆煮早饭。

等她煮好早饭后端到婆婆床前时,见婆婆依旧躺着,她只好把早饭搁在床前的小桌子上,轻声说:“婆婆,我还要去上工,早饭我帮你做好搁桌上了,你一定要吃啊。我中午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我晚上再过来。”

当有人来向自己提亲的时候,她方惊觉父亲已去世了两年,弟弟岁数也渐长,于是她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婚事,就赶快把弟弟的婚事当做当前的头等大事来抓,毕竟云家只有这一个独苗了。

当年的史家娘子云中玉翻出了早年父亲为弟弟定亲的帖子,一打听方知道女方卜家远在楚州。

为何父亲要为弟弟定这么远的人家已无人知晓,云中玉考虑了一个多月,觉得还是自己离弟弟近一点比较放心,思来想去这广平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于是决定把家迁往楚州。

正巧云家左邻的人家要讨媳妇进门,房舍不宽裕,曾向云中玉询问两间房屋是否出售,眼见房屋可以卖一个好价钱,云中玉毫不犹豫,卖了房屋,变卖了家当,带着弟弟前往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