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恁凄凉,肯来么(1 / 2)

第十九章

恁凄凉,肯来么

门外一阵嘈杂,仔细一听,是争执声。我当是肖员外回来了,但小翠夫婿说过,照那壮汉的说法,他最快也得到明日下午才能返回槐树湾,来者必另有其人。

我扒在窗边一望,是十来个侍卫装束的人,正和肖家的家丁推推搡搡,他们的马就栓在门外的树下,嘶声一片。站得稍远的,是个穿绛衫的中年人,点头哈腰的,但看起来跟侍卫们倒像是一起来的,可我看了半天,也猜不出他的身份。

若是县太爷派来的,就没理由发生纠纷,正想着,最高大的侍卫和他们说了句什么,那几人俱是一惊,立即就换上了巴结的笑,弯下腰向他们行礼。侍卫们不欲多言,径直向大门走来。

电掣雷鸣间,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不能确定,下意识地冲进了厨房。而门已被敲响了,阿牛去开门,嗡声问:“你们——”

一看到他们的装束就噤了声,一群气势震人的黑衣侍卫次第而入,绛衫人跟在最后也进来了。高大侍卫不失礼数,带着笑对阿牛说道:“小哥,你是否见过此人?”

他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徐徐展开之际,我已有预感,画中人会是我。果然,阿牛凑近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我抢在他开口前出了厨房,飞快地截住他的话:“阿牛哥,你去给灶里添把柴火吧。”

阿牛被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背对着侍卫们冲他使眼色,他愣了一下,小翠就大声道:“柴火不多了,我们去后院抱些回来吧。”

在离去前,她向我投来担心的一瞥,她比阿牛更机敏,看出我想支开阿牛的意思,就顺水推舟,和他一同去后院。

“慢着!”高大侍卫喊住了小翠,“大姐,请到这边来。”

小翠没说话,静静地走了过来,他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她的脸,比对了几次后,和气道:“大姐去吧。”

不光是小翠,连一旁的我都看清了,画中人是我。是男装装扮的我,穿暗灰长衫,左手扶住下颌,眉目皆是笑意,画得非常像,比我被通缉时的那张画像逼真几十倍。云天还戏言衙门的师爷画功太糟,理应让槟榔来画——

心念陡转,我的头脑已再明晰不过,这画像必定出自槟榔之手。只有熟悉我的人,才能捕捉到我的细微神情,并丝丝入扣地摹绘出来。

是云天在找我了。

就在那一瞬,如烟往事长驱直入,令我和自己的命运默然相对。我看清了它,不必赘言就都明明白白。和他相拥时,浑身流动的颤栗感,至今仍如电火般,传至心尖每一处褶皱,将它们一一抚平,软化。

风吹雾散,昭然若揭。

我的心事在画像前纤毫必现,逃之不开。那被我称为殿下的少年郎,是我心之所系,比大师兄更让我的胸腔有窒息感。

我爱上了他,在不被料到、不敢承认、不肯直视的光阴里,我爱上了他。

却已太迟。

我那样地背叛过他,背弃了盟约,背离了故国。我斩钉截铁,与他为敌,又有何面目再和他重续前缘?

殿下,我宁愿见你是寻常浪子,狂歌烂醉依红偎翠,也不想见你徒劳寻访。即使是在看清内心的此刻,你仍让我觉得深入骨髓的歉疚,羞愧,无奈和珍视。我化解不了心魔,你又何必在千万人中寻找我的下落?

先前,总怕你对我的情意不够深浓,所以不肯与你重遇,但我更怕的,是背离。

我曾经背离过你,我记得,你也记得。

你我的宿缘,在来生再结,如何?历经轮回后,我们终会把前尘都忘却,只余你的容颜刻在心间,成为相认的凭借。

到那时,我定会去找你,即使你不复记得我。

而今生,我没有脸面和你相认。我以血还血,我跟随你的仇敌走了,我使你家的江山蒙羞蒙难……我做不到若无其事。

我不敢。

我怕你仍会介意我离开你的日子;我怕只能和你携手同行一段……我怕极了,宁愿保持最远的距离。

我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胆小鬼,我怕极了。

小翠的双眉锁得很紧,但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宝头他爹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宝头则坐在高脚凳上好奇地看着我们,大眼睛转个不停,他想说话,我悄悄地对他摆了摆手。

高大侍卫应该是侍卫长,他已注意到我了,彬彬有礼地道:“姑娘,请你转过头来。”

我无奈,转头迎向他,只一瞬就低下去,脑中急转,却想不出应策,脸上抹了一层锅灰,却不知能否瞒得过这十来双鹰眼。

“姑娘,请让在下再看看吧。”侍卫温和道,“我等是奉命行事,失礼之处,还望大家莫要见怪。”

我只得再抬起头来,对视的一刹那,他眼中精光一闪,朝右侧的侍卫努努嘴,那人也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展开给他。

画中人还是我,穿白衣,在树下舞剑,扬眉回眸,笑得很快乐。画的下方是句词,簪花小楷写着“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我侧过眼去看上一幅,也有句词,是“好知她年年苦乐,与谁相依。”

是他在对我说话吗?

可我能回应什么?自那回在夏营躬身一辞,我已亲手斩断了我和他之间的前路,再无回旋余地。

分别后,我在昏梦中,与谁夜夜缠绵,醒后只有冷月挂在天边。我的殿下,我负你太多,你不该找我的。

侍卫将我和画中人比对了良久,剑眉轩动:“姑娘,可否将脸洗干净再让在下看看?”

这下要糟,我挤个笑出来,躲闪着那探究的眼色:“官爷是在寻人吧?但这画中人是男人,可我……”

他沉声答:“这画中人实乃女儿身,姑娘跟她很像,请洗净了脸再让我看看吧。”

洗了脸就会被识破,槟榔画得太像了,不行,我得赖下去:“官爷,草民容颜粗陋,哪可与画中女子比?草民生来就肤色发暗,就算洗净脸也没这女子白净,草民……”

他微皱眉头,又道:“在下也深知冒犯,但重任在身,不得不稳妥行事,请姑娘见谅。”

我负隅顽抗:“既想稳妥,何不带上几名认识这女子的人一道寻找呢?这样就不会指鹿为马,连我这等风牛马不相及的人都会被盘查。”

他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这半年来,我们获得的线索不计其数,和这位女子的相熟的人也跟着四方查访,但都一无所获。近来他们又另有任务,就只留我们一行继续查访了。这几幅画是熟知这女子的高人绘制,辨识度极高,我等若看到了她,就不会错过。”

我没话说了,只好扯谎:“不瞒官爷说,草民右颊上有块绿色胎记,很是惊怖,若洗净了脸,就像连最后的遮羞布都被人扯了去……”

他竟笑了:“若非姑娘连言辞都和画中人相似,在下也不至于一再恳请姑娘帮这个忙……”扭头吩咐近旁的人,“替姑娘打盆清水来。”

完蛋了。我问:“言辞相似?”

“对,话多,自作聪明,罗嗦,抵赖,擅编造,都是画中人的特点。姑娘的言谈也一一符合,在下这才……”

真是倒霉到家,早知就趁阿牛嚷出“我认识她”时,就从后院逃走了。不,我是能逃走,肖员外一回来就会找小翠全家的麻烦,天意如斯,我连逃走也不能够,活该走到了这困顿的地步。

清水已被打来了,我徒劳地再作挣扎:“官爷,若我不是她呢?”

“我等继续找下去。”

“找不到呢?”

“那就找一辈子。”

“你大好年华,就浪费在找一个女子身上了?”我想游说他及时放弃。

他不为所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下的天职是服从。”

打水的侍卫插嘴道:“殿下说,你眼中的小事情,或许是他人命中的大幸福。”

“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耗费你们诸多人力物力财力,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我慢悠悠地洗脸,洗得马马虎虎,妄想捱一时是一时,最好突然间灵机一动,对策应运而生。

侍卫长道:“姑娘此言差矣,画中女子若不是皇后也将是王妃,找寻她绝非小事。”

心里有什么声音一响,云天,你不明白,我无法面对你。在对你和国家那样酷冷的抛却后,我只能与你背道而驰,你越大度,我就越愧对。

脑中千回百转仍没能想出办法,但一盆水被我洗成了墨色,拖延不下去了,只得抬头道:“官爷,请恕草民将右颊这一块保留,胎记太大,很,很……”

我不能洗去它,一洗就会被他们得知我在说谎。而留住它,也许会让他们不那么确定我就是那个人。只要他们犹豫,我就获得了喘息的契机,按原计划,我和小翠他们晚上就会离开槐树湾,就算他们细想不对,再来看个究竟时,已找不着我了。

我得抓住这惟一的可能。

这一回他盯住我的时间格外长,还拿出了第三幅画求证。这幅的我只有一张脸,眉、眼、鼻和嘴都是我此时的样子,像得如照明镜般,无处遁形。照例附了一句话,是吴越国王钱镠写给远行爱妃的情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段史实,一个盐贩出身的马背国王,在王宫里惦着远在临安的妃子,嘱她只管怜惜柳,享受春色,不必急着回宫,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据称,他是“不知书”的,但这九字书信,却姿致无限,尽得风流。

娘子,你在娘家够久了,路上的花都开好了,你一路赏着花,慢慢地回来吧。粗如张飞的男人柔情起来,真会要了人的命。想必千年前那位华盖簇拥的贵妃在收到信后,会有一颗似箭的归心吧。

好清甜的九个字,甜进了心里。看着它,像在和那双长河星辰般的黑眸对视着,幕幕前尘翻卷,如飞矢冷箭射中我的心脏,往事的碎片四分五裂,使我无路可逃。

侍卫长开口了:“姑娘,你和画中人几乎一模一样,我看……”

我心咯噔一沉,冷汗遍出,还未答腔,宝头突地跳下凳子,朝我跑来,拉拉我的衣襟,撒着娇道:“娘,我饿!”

这孩子来救场了,我大喜过望,看来平时没白疼他。我将他搂在胸前,他眨眨眼,不失时机地敲诈我:“我想吃麦芽糖!还要吃徐福记!”

真是深得我的遗风,我揉着他的小脑袋,任杀任剐地哄道:“好好好,娘都买给你。”

转而向侍卫长:“官爷,天下长得相似的人是不少,但我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会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他回望的目光有一闪而过的迷惑,我警戒地继续敲边鼓:“官爷,草民虽然和画中人长得颇像,但确实不是我。我家世代都生活在槐树湾,我连市集都没去过……”

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语声平缓道:“姑娘,那就恕我等多有叨扰了。只是我等长途奔袭颇为劳累,想在贵宅歇息两日再上路,可否行个方便?”

哄骗过去了!宝头是个大功臣!但怎可让他们留下来,坏了逃亡大事?我拉着宝头的小手,笑道:“天已不早了,本应留宿各位官爷,但草民家只有这几间厢房,铺盖也不大够用,实在太委屈你们了。草民想,还是给官爷们指条路吧,你们都有马,天黑前就能到县城了,找间客栈舒舒服服地住一宿,总比在草民家安适些。”

侍卫长定睛看我:“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等已备下行军帐篷,在贵宅院落里歇息即可。”薄唇一抿,笑道,“我等奔波劳顿,疲怠不堪也就罢了,连马匹都须休整一番,还请姑娘谅解。”

我心下一突,他把话都说绝了,没法再赶他们走,便错开视线道:“山野人家招待不周,万望官爷们恕罪。”

他们出去后,宝头小小声地问:“姨,我帮了你吧?”

“帮了大忙了!等咱们到了县城里就给你好买吃的!”我亲亲他的小脸,“宝头真聪明!”

他背起双手卖着乖:“姨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吧?我看出来了。”

躲在厨房的小翠和阿牛也出来了,小翠透过窗棂朝外头看了看,扭头看着我:“马姑娘,可能还是没瞒过他们。”

“嗯?他们没再追问了,休息休息就走,还会横生枝节不成?”

宝头爹神色凝重:“容貌相似倒可狡辩,但漏洞却出在你自己身上。”他犹豫着涩声道,“你说了太多话,不像我们在官爷面前的表现,可我又不便出声提醒你。”

我这才意识到心里隐觉不妥的原因何在了,我最大的问题是话太多,哪有草民像我这般大无畏地侃侃而谈,和他拉锯战?小翠他们的举止才是草民的分寸,我为了脱身,反而演得过了。

但好在家有后院,熬过了今夜就万事皆休。宝头爹去收东西,阿牛和小翠在张罗饭菜,我留心听着外面动静。来到槐树湾前,我把剑和暗器迷烟都给了老七,连毒丸也没留,铁了心要远离江湖纷争。

但书到用时方恨少,毒物也是,若我还藏了几颗,往饭菜里拌一拌,撂倒这些人,让他们在三五时辰内丧失气力,跑路就轻而易举了。

可我什么都没有,连去后山采药配置的时间都不够。小翠把我唤到厨房去,颦眉道:“马姑娘,你初来我就觉得你和我们是不同的,你身上有贵气,方才听宝头他爹说,你是当今殿下要找的人……”

我笑容僵住:“小翠姐,我……我得罪了殿下,他要追杀我。”

宝头爹拆穿我的谎言:“他们说,殿下找了你半年,是想迎你回京城当娘娘。”

宝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姨,你真认识皇子殿下啊?”他嘟着嘴,“姨,你说你是穷人,你骗我!”

我是骗了他们,我骗了这么善良这么好的一家人,负尽了他们的信任和爱护。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翠咬了下唇道:“马姑娘,刚才我和阿牛商量了,不管你有多大来头,但我们认得的,是行医看病的马姑娘。我不晓得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事,要躲到我们村里来,但连殿下派人找来了,你也不想回去,肯定是有难言之隐。不过,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听得大恸,深深看着她,将她的双手紧紧攥住,喉中一滞,呐呐说不出话。阿牛走到我身旁,大手往我肩上按了一按,强自一笑:“马姑娘,你连娘娘都不想当,是受过欺负吧?那就不当吧,咱们一起逃了就是。”

不是被他欺负,而是欺负了他,欺负得我无颜以对,也无言以对。我目光扫过这几张诚朴的脸庞,我累他们遭蒙大祸,使他们成为被损害被侮辱的无家可归之人,他们却依然为我着想,顿觉心痛难挡,不由跪下来,哽咽难言。

在我成为槐树村的不速之客的初时,是他们给了我一个栖身地,一张柔暖可安歇的床;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小翠特地把针线活带到我房间里做,和我说着话;在我生病卧床不起时,阿牛去挑回几桶水,宝头爹烧好,让小翠端给我喝;在我被员外逼婚时,他们陪伴我,鼓励我,甘愿和我出逃……

我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事,心安理得地消受了同甘共苦的美好,到头来,还要他们甘冒性命之虞陪我逃亡……我是天煞孤星吧?所到之处,只会让人横祸频来。我泪流满面,胸口涌起剧痛,小翠也哭了,大力拉我起来:“你这笨姑娘,一家人当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连少言寡语的宝头爹也说话了:“你一个人流落到小山村,之前也吃了好多苦头吧,连娘娘都不做,那一定是受过大磨难的。”

我更羞惭了,我不过是在感情上遭了一点殃,何尝受过大磨难?比起大多数人,我已足够幸运,识了好人,遇了贵人,却一再给他们添乱,无以为报。

小翠又道:“今天两拨人都在,我们是走不掉了,明天员外回来,你姑且应着。他就算要迎娶你,也得请人算个良辰吉日,我们也想些由头拖一拖。”

阿牛皱起眉:“这帮军爷不大好应付,他们两相一搭话就知道被你骗了,怎么办?”

小翠想了片刻:“我看这样吧,我们教宝头说。然后你把他带出去,跟军爷们闲话着,让宝头说的话打消他们的疑虑。”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试一试吧。差不多都说给宝头听了,他学了一遍,我就牵他的手带他出去了。

侍卫们的动作很快,帐篷都已搭好,有邻人惊疑地朝这边望来,但没人敢敲门探听。肖家的家丁也是,惧于和侍卫们说话,离得并不近。

侍卫长背靠槐树而座,左肩上停了一只鸽子,手里也站着一只,正专心地注视着它。太阳快落山了,夕阳给他的轮廓镶上了金边,竟让我有种奇妙的错觉,以为他是那日在兰溪乡对我诉说谢广陵的那个人。

那天,他侧身坐在金黄的夕阳里,双目像溪流,转动着透明的光。我跟他说:“你娘被你爹一生惦念,他为她哭,在大病前,年年还会来这里看她,她泉下有知也会略会宽慰吧。我要是死了,哭我者是谁?谁来埋我?你会帮我吗?”

“你要敢死在我前头,我就让你曝尸街头,千人踩万人唾!”他猛地低喝,下一刻却把我揽进怀中,直要将我揉碎般地噬咬亲吻。待放开时又变了脸,咬牙切齿道,“我说了,欺负你是我的个人权利,等我腻味了,才轮到阎王接手。”

“那是多久?”

“以本小王的体质,再活五十年不成问题。你得给我养老送终,料理了我的后事,再还你自由。”

几句别扭情话刺穿了层层封存的记忆,令我想起当天,坐在我身旁的那个英气得可随时一展身形,御风而行的摘星少年。

我以为那些话只是他的玩笑,符合他一贯的语言风格。要到回想时,才发觉恶狠狠的语气背后,是他隐匿的真心。

他的话语像粗笨的铁锤,在我心头狠命锤着。我痛得想哭,却在痛中明白,许久以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起关于他的大事小情,反倒加剧了……思念和渴望。

回避,是强调的另一种形式。我的心里,有那么一大片地方都是他,我一趟趟地搬运着沙子,将他深埋,一遍一遍一遍,直至看不见。

看不见,我就以为当真不存在。

然而,一场飓风肆虐而至。

沙堆不堪一击,溃不成军。漫天飞沙过后,我便又看见他了,正抱着双臂望着我,挤眉弄眼的,让我很想揍他。

过了这么久,他仍全须全尾,原封不动地看着我,也被我看着。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仿佛苍苍世间,我们已一无所有,只有彼此。

并不同于初相见时,漫不经心的对视。

我们都不能预料,那一天会逆转了此后人生。

他不是我的意中人,但他是我的意外之喜。可当时我怎么会知道,怎么肯知道。

宝头已和侍卫长搭上话了,他把那只灰色的鸽子给他玩,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咕咕地学着鸽子的叫声,它走两步,他们跟着走,它低低飞着,他们就跳几跳。我看得有趣,进屋去抓了几把小米,小翠紧张地问:“怎样了?”

“宝头和他交上了朋友。”

阿牛道:“我看他们这些人不坏,比员外家的人强,官越大竟越客气。”

我出来喂鸽子吃小米,宝头已和侍卫长说上话了:“叔叔,你们找的这个姨姨是要做娘娘吗?”

“对,殿下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