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橘林回来,小彭的表嫂,已经烧上了火,开始做饭。这时,舅舅拿出半盆黑得发亮的、大约有二厘米长,饱满得像一颗金豆似的虫子在洗,我凑近一看,原来是蝉啊。先前听人说,塘房橘林蝉很多,只是没想到,大冬天还能吃到蝉。
每到四五月份的时候,大片的橘林里,就会有许多的蝉出来。蝉,在一些人的眼里叫声聒燥而烦人,尤其是炎热的夏季,这种叫声更平添了一分烦闷。而在塘房人的眼里,蝉是一种好东西,是大自然的馈赠;蝉是一种美味,是一种绿色食品。把幼蝉用开水烫后再入锅将翅膀炒脆、搓掉,入油锅炸,就是一盘上等的下酒菜。塘房人对于幼蝉的喜爱不知是从什么开始的,在舅舅的记忆中他很小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吃这种虫子了。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了这种食品,许多人远道慕名而来捉幼蝉。捉不到的,就从当地人手里购买,五毛钱一只。
夏夜,在橘花的香味的诱惑下,蝉一只只地从土里钻了出来顺着橘子树往上爬。蝉刚出来的时候是白色的,这时的蝉是最肥美的,汁多壳软,入锅炸后酥脆香软,无论口感和营养都是最佳的。但蝉又极易老,一般从幼蝉到成蝉只需一个小时,如果捉到幼蝉不及时将它入开水烫过,一个小时后幼蝉就开始脱壳变成黑色的成蝉了。蝉从洞里爬出来,要尽快变老,不然就会被捉蝉人捉走。许多人都希望青春永驻,而一只蝉却等不及变老,它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长大,然后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都说时光催人老,于蝉而言,时光,催的是它的轮回。
夏夜,在别的地方人们或许在乘凉,而在塘房,正上演一场人蝉的较量。一到夏夜,天刚灰下来的,捉蝉的人就出发了,带着手电和口袋,钻入满山遍野的橘林。人们睁大眼睛,一棵橘树一棵橘树的寻找刚出洞的蝉,蝉留给人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一个小时里博弈,上演的是生存与延续的较量。我想,如果人们一直保持着这种捉蝉热度,几年,或是几十年后,想听听蝉,会不会还那么容易?
夏夜的塘房是喧嚣的,小小的村庄难得热闹起来。从四面八方赶来捉蝉的人,开着车一批又一批的赶到塘房。人们打着手电,穿梭在橘林,霎时寂静的橘林热闹起来了,山山林林里,点点灯光在山坡上慢慢移动,就像移动着的星星。捉蝉人一声高过一声的歌唱,像极了三重奏,一浪接过一浪,铺天盖地的喧闹起来。
夜深了,捉蝉人也从橘林里钻出来了。人们提着各自的战果,要在蝉还没有变老前赶到家,第一时间处理。没有捉到蝉的人,就向本地人买,有的人家仅捉蝉卖,一季下来也有七八千块钱的收入。那一年下来,人们究竟捉了多少蝉!有的人家,把捉到的蝉处理好后,就搁入冰箱,等待有贵客迎门时,再拿出来招待。如果你到塘房来,能吃到这样的蝉,你在他们心里,一定最尊贵的客人。舅舅把他家珍藏的蝉拿了出来,炸了满满两大碗,那一个油光光、黑得发亮的蝉,原来是这般的美味,怪不得每年的塘房都要上演这一场人蝉大战呢。
在塘房,几乎家家户户种有橘子。每当橘子成熟,家家户户橘香四溢,笑靥如花,一年下来,每家都收获钵满盆溢。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收入,让塘房比起其他村子都富,怪不得这里每家每户都建起了小洋楼,每家都有一个大大的院子,是我们这些住格子楼的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每年除收获和施肥松土时需要人手,其余时间,塘房人大多是很休闲的。可勤劳的塘房人,仍不放过这一段休闲时光,村里的青壮年,像迁徙的候鸟,一有时间就满世界地跑。“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想到外面打工啊,在家里安享几年不是更好么。”我问。“闲着也是闲着,公司负责我们来回的路费还包吃包住,出去打工就当是免费旅游吧。”舅舅说得很轻松。他告诉我,他一般一年换一个地,今年山东,明年石家庄,后年福建,刚五十出头的舅舅早已跑遍大半个中国。“十月份橘子快熟了,我们就回来了。”塘房橘就像一个招魂的幡,一到快成熟的季节,无论身处何地,塘房人都要往家赶。那一个个塘房橘,就是一拨拨的乡愁,召唤着思乡的游子回家。其实,能有一种东西,能让人那么思念,也是那一方水土那一方人的幸福啊。
从小彭舅舅家出来,已是傍晚六点多。他家的四只鹅排成整齐的队伍,迈着骄傲的步子,抬着头,齐刷刷地向着蓝天“哦哦哦”叫着,似在对我们说:欢迎你们再到塘房来。我想,我还会再来,我还会再带着更多的人更多的憧憬,来到这个幸福的地方。
2014年元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