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笑涡,让他墨色的瞳仁里再次慢慢地盛满光彩,并且,点燃了她的双眸。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抖得厉害,心跳得仿佛要跃出来一样;她记得,自己对他说,“那以后,换我对你好”;她记得,心底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温泉终于喷涌而出淹没了全身,那种忐忑和温暖交织的感觉是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没有过的体验。
她也记得,在那间屋子里,自己差一点就要铸成大错,却最终被他原谅。那天,程家言的吻从没有过的大力,扳过她的脸狠狠地吻,宛如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似的。当他说“下不为例”的时候,泪是咸的,血是涩的,而吻,却是甜的。
程家言的那双桃花眼,就像海藻,让她永远深溺其中。
想到这里,盛年吸了吸鼻子,终于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原本再也不想联络的号码。
按着梁辰楠给的地址,盛年寻到刘露的住处。
这一带都算是“富人区”,一幢幢的别墅从外观上看几乎都一模一样。浅蓝色的瓷砖,深褐色的琉璃瓦,映衬得头顶上方的天空似乎都变得格外的湛蓝。
站在刘露的别墅门口,盛年再三确认之后,慢慢地抬起了手。右手捏成拳,五指不停地摩挲拨绞,食指就要按上门铃时,她却忽然又有些犹豫了。
指尖仿佛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来,盛年不晓得自己突然之间在害怕什么,明明那么迫切的想见到程家言,明明都已经不顾父母的反应赶来了n市,明明甚至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心理准备——
却在这一刻,竟然又迟疑了。
到底,还是会胆怯。
还在犹豫之间,大门却陡然地开了——盛年一惊,回头看过去,却是梁辰楠。
戏谑地扯开唇角,梁辰楠幽幽凉凉地开口,说:“闭路电视里看见你好一阵子了,一直磨磨蹭蹭的你这是做什么?”
说到最后,梁辰楠甚至都不再耐烦了,一手撑着大门,啷啷荡荡地道:“你要是想见他就赶紧进来,否则就立刻打道回府。”
一两秒的意外和打愣之后,盛年当然即刻反应过来,一个迈步跨进别墅里。她看着梁辰楠利落关门,忍不住再次问了他之前在电话里就问过的话:“阿言究竟为什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梁辰楠的回答却依旧:“程先生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请来,不过原因么,你自己进来看了便知。”
从大门口穿过院子,再进去室内。这一段并不算长的路,盛年却带着急促而忐忑的心跳走了仿佛三秋之久。
院子里的香樟树长得极好,三棵整整齐齐地连成一排,地上洒落了一片嫩绿色的叶子。而那些刚刚抽芽的嫩黄色新叶,一簇一簇地冒在旧枝上方,却在下午西斜的阳光下投映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在墙壁上,随着风吹而沙沙作响。
经过树下的时候,盛年只觉得浑身一凉。似乎,那整片整片的阴影,也投射到了她身上一样。
客厅的门虚掩着,拨开垂帘后,盛年终于再一次看见了那道熟悉而想念的背影。只是不知为什么,那道背影似乎瘦削了许多,甚至带着浓浓的沉重和苍凉。
她走上前,隔着一个沙发和茶几的距离,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言。”
她的声音低而轻,但是在这样一个空旷而安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的清晰。盛年看到程家言的脊背一僵,顿了两三秒之后才微微恢复正常,却没有回过头来。
心里有些慌了,盛年又上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程家言的身后:“阿言,阿言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期盼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倒是另一道让盛年无法欢喜的女声尖尖锐锐地插了进来:“呦,这不是盛年么,你居然还有脸过来?”
盛年这才看到,原来刘露一直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只是从她的方向看过去,被一大束的假花给遮挡住了。
刘露站起来,双手环抱胸前,竟是一副气急败坏而又盛气凌人的表情,甚至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她张口,愤恨道:“算我看错你了盛年!你好样的,你有本事!”
被刘露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一头雾水,盛年莫名其妙之余只觉得心跳得更慌更乱,似乎,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悄然无声地将她罩陷在了里头。
无法再等程家言回头,盛年大步跨向前。
他就坐在沙发的右边,和她只有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遥如天涯。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双眼,那双一直含笑温暖的桃花眼再不复之前,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怀疑和不带情感的冰凉。
即使是被他看到她拿着u盘的那天傍晚,程家言的目光和神色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的生疏和冰冷过。那样彻骨的寒意,就好像是极地里最深处的冰窖,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仿佛一双手在冰块里冻得太久,久到早已经和冰面连为一体,猝不及防地一扯之下,皮肉分离,鲜血淋漓。
不明所以,盛年看看慢慢走过来的梁辰楠,回头望向不发一言的程家言,又慌张转身,问:“刘露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露柳眉一横,泫然欲泣,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枉我还当你作妹妹,你竟是这样回报我的好心!就算你对不住我不要紧,你又怎么能对不住人家程先生!”
盛年越听越不明白,双眉紧蹙:“刘露姐,你究竟在说什么?”
刘露却似被她这副模样给惹火了,彻底恼了起来,双手叉腰面色忿恨:“盛年,你现在是有胆做没胆认吗!你跟辰楠暗通款曲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怎么,你真以为辰楠会因为你帮他做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和你在一起么!”
她站在盛年跟前,眸子里仿佛喷火一般,手指着盛年的下巴一字一顿,“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刘露在,你就别指望能和辰楠在一起!”
劈头盖脑又莫名其妙的一通指责听得盛年整个人都懵了。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通,又冰又麻的钝痛席卷全身,下意识地看向程家言,盛年怔怔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帮梁辰楠做什么……”
变故太快太大,盛年根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甚至于在抬眼看到梁辰楠时竟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道:“学长……学长你快告诉他们,我没有帮你做什么啊!”
然而,从双臂撑在沙发背上的梁辰楠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彻底粉碎了盛年的希冀。他低头复抬起,皱眉叹气,语气中满是无奈和懊恼:“小年你也别硬撑了,我已经都承认了。当初确实也是我找上你,想让你帮忙舜阳的case……直到上次芒果音乐节我们终于成功,这么久以来,真的是委屈你了。”
芒果音乐节?
盛年忽然想起当时曾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一个背影,那时候她就觉得眼熟,莫非真的是梁辰楠!
连最后一根蜡烛芯子都被横腰剪断,整个世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光明,就好像盛年的眼前,一下子黑了。
腿一软,她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稳。不可置信地瞪着梁辰楠和刘露,盛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陷入了怎样的一个圈套——定是舜阳的case他们最终还是得手了,却将责任都推给了自己!
又惊又愤,盛年气得指尖都透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却努力地想要挺直脊背,脱口高声道:“你们不要诬陷我!唱双簧,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刘露显然吃了一大惊的样子,瞠目而视之后笑得讽刺:“愧疚?该觉得愧疚的应是你盛年吧!”她说着,转身急急回房后又疾步而来,将一叠照片狠狠地摔在了茶几上。
挽起袖子,刘露直勾勾地盯着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那些照片就散落在程家言手边,他甚至不需要动手就能将它们看得分分明明。照片上的两个人他认得,一个是梁辰楠,另一个则是他熟悉无比的盛年。
最上面的三张,背景都一样,似乎是f大的操场。一张,盛年低眉,梁辰楠在她额前俯耳;一张,梁辰楠手中拿着一只u盘,盛年伸手接住;还有一张,梁辰楠俯身盛年仰头,因为他们的唇正紧紧的贴在一起……
他已经看够了也听够了!
程家言“霍”地站起身,额头上隐隐浮现的青筋暴露出他此刻的强忍怒气。他拳头紧握,用尽全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叨扰多时,告辞。”
盛年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尽管震惊于梁辰楠与刘露的工于心计和谋划已久,但现在根本不是理会这震惊的时候,她一把扯住程家言的袖口:“阿言!阿言我可以解释的,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真的不是!”
程家言在刚才说完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过身,因此,现在留给盛年的是他冷漠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道:“放手。”
盛年怎会放手,却揪得更紧:“不放!阿言,你相信我这些真的跟我没有关系,你相信我!”
程家言依旧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冰冷地好似远在天边:“我再说一次,放手。”
盛年急了,紧攥着他的衣袖跨步到他面前,带着哭腔:“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他们也不相信我!”
现在,他终于将视线投射到她脸上了。
程家言弯唇,嘴角讥诮,眼里却是一片漠然:“盛年,我没有相信他们,我只是相信自己看到的。我看到,我的报表到底被汇泰偷过去并导致舜阳case的失利;我看到,你在那些照片里和梁辰楠关系匪浅;我看到,你曾用梁辰楠给你的u盘试图拷贝我电脑里的资料被我当场撞见……”
他顿了顿,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继续说道:“算算照片上的时间,没几天之后你就忽然改口唤我‘阿言’,如此说来其实你早就预谋好了不是么?”
盛年摇头疾呼:“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没有理会,仍旧那样的表情说下去:“盛年,你有前科。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你每次和我在一起,表面上很开心,其实都是逢场作戏。我已经用尽全力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你与此无关,但是将我亲眼看到的这么些件事情连结起来——对不起,我做不到。现在,我只后悔自己当初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了你。”
他说完,目光丝毫没有在她脸上再逗留,用力甩开她的手,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
她望着他绝决的背影,张口,却哑声。
盛年,你有前科。我只后悔自己当初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了你。
他说得那样淡然,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然而这句话对她而言却不啻一把带刺利刃。宛如腹部被人狠狠地一拳击中,盛年痛得蹲下身,紧紧蜷抱成一团。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背影被光线切割成一小格一小格的远焦,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