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南没考上大学,爸爸问他要不要去云帆复读一年。李水南不想去,他要去市里学一年电脑。
开学那天,妈妈起早煮饭,把昨夜的菜炒热,打了两个荷包蛋。李水南看见客厅靠墙整理妥当的行李,刷了牙,洗了脸,坐在桌子边认真吃完这餐饭。
妈妈提着行李出门,还未天光,四下寂静,远远地班车喇叭声翻山越岭而来,一下一下落在李水南的心上。他走到妈妈身边,顺手提过行李。妈妈很瘦,李水南也很瘦,两个瘦子踩着点点星光离开了家。车上妈妈脸色难看得厉害,李水南问妈妈你还好不。妈妈用手捂着嘴,勉强挤出一点笑脸,轻轻说:“没事,到了就好了。”原本是爸爸送,可妈妈执意要去,家里又得有人守屋,斩猪菜、炆猪食、喂一二十只鸡,不能三个都走。
到了学校,李水南去交学费,妈妈在宿舍整理床铺,怕床硬,铺了垫被再放的凉席。等一切安置下来,已过午时,两人去学校饭堂吃饭。妈妈只是做做样子,吃得很少,怕等下回去要吐。李水南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才离家一天,他就开始有点想家了。
学校一年眨眼飞逝。李水南在附近一家网络公司找了工作,一个月得八百块钱,仍住在学校宿舍。他已经没床位了,只是学校查得不严,他知道哪里有空铺就搬了过去。宿舍混乱不堪,不小心抬头就撞了衣架。学生们整日在宿舍抽烟,打游戏。门口的快餐盒、矿泉水瓶堆得山高。李水南在这里睡了三个月,转正后在郊区租了房子。这期间有不少同学投奔过他。那个曾和他一起挤眉弄眼听收音机的同学,工作做不长久,没钱租房子,在李水南那里借住过。在本地上大学的同学找过他,是一对情侣,李水南把房间让给他们,自己在同事屋里打地铺。去外地上学赶凌晨火车的同学也在他那借宿。李水南一同起早去拦出租车,把同学送到火车站,再走回公司上班。四点钟的高架上,车子开得飞快,黄色路灯刷刷扫过他们的脸。收音机里周杰伦唱着《断了的弦》,那是他们高中常听的歌。而这些同学现在去了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李水南都不知道了。
李水南也是在深夜里痛哭的人。在他工作的第三年,父母去了北方做事,他那时每月挣三千,父母加起来一月不过两千,但到年底父母余下来的钱比他还多。他想到父母省吃俭用,想起在家生病的奶奶,觉得自己不争气,忽然遏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但大多数时候,李水南都是嘻嘻哈哈的,像个没有烦恼的年轻人。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周一在晨会前领操,周三和同事打羽毛球。
李水南所在的公司有食堂,而且伙食不错。冷天红菜薹上市,桌子上常摆一道。李水南爱吃紫苏煮鱼、辣椒炒肉。这两样菜有汤汁,一层黄色透明的油,混着黑色豆豉和白色辣椒籽。吃了两碗饭,忍不住浇上汤汁再添一碗,李水南用手摸摸日渐浑圆的肚子,长舒一口气。他原本瘦长的脸现在也长圆了,因为脸色发红,看起来像个有福气的胖子。
他谈过一次短暂的恋爱,暗恋过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知道人家有喜欢的人,还是在聚会结束后的雨夜送她回家。过了几年单身生活,在父母催促下相过几次亲,频繁的时候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回乡下被别人看。有的姑娘看不上他,有的姑娘他看不上,但最后他还是相到了这个老婆。他们谈恋爱没有肉麻的话,有的只是“天气冷,你多穿件衣服,不要感冒了”之类的话。结婚那天,接亲的车子回来。他下车,在鞭炮声中抱着老婆进了堂屋。他老婆留着短发,嘴、鼻子、眉毛都生得俏。他的脸被抹得通红,他爸爸的脸被抹得乌黑,妈妈还是很瘦,穿了一套洁净的旗袍。李水南和新娘拜祖先,拜父母,给父母端茶,爸爸笑哈哈,妈妈很感动。夫妻对拜,李水南再不是一个人了。
李水南和他的同事在上班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