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番外】兵临城下（十二）

仿佛还是小的时候，七月流火，炎热的天气已经渐渐开始转凉之时，窗子上糊的还是水色窗纱，先生坐在书案旁边，一板一眼地讲《长恨歌》，讲到“渔阳颦鼓动地来”这一句的时候总长叹一声，抚髯大叹平和盛世，到底不长久。

彼时一直想，那样的情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境况——连擂鼓之声亦能将稳固大地震了三震。到了今日方知，原来太平惊破，恰如山崩地裂，并无夸张之处。

我仍在督军府中，却隐隐听见墙外人声鼎沸，恍惚里已觉了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如潮水一般奔腾而来，金戈铁马，号角长鸣。轰然巨响声里，却有什么东西，不动如山。而我知，那是我的，一刹那坚固不可方物的心。

我既是三省督军的女人，此刻又怎可懦弱。

玉玲被惊醒，跌跌撞撞地跑入我的卧房，耳中听得行军之声不绝于耳，橐橐靴声几欲将整个督军府全数湮没，连楼阁都被震得摇摇欲坠，像是箭在弦上，仍未发出，但劲风已生。

程说曾几何时，对我提到过，泷水卫戍统领庞清是极冷静的一条硬汉。他刚刚虽步子极稳，但额头间隐隐有汗——这形势，到底是如何紧急的地步。

落地西洋玻璃窗上垂了蕾丝窗帘，门虚掩着，只见天际火红一片，刚刚日出不久，满天满地尽是微微泛红的霞光，连那随风飘扬着的白色蕾丝窗帘翻滚着的一角看上去也仿佛是着火了一般。

督军府修筑在泷水城的最高处，远远看去，城内外景致一览无遗。而此刻遥远的那方，隐隐有浓烟腾起，正是叛军对我军示威的烽烟。天虽已亮，然光线仍不甚分明，但清楚能见无数火把自泷水四面八方蜿蜒包围过来，如狰狞的长蛇，如丑陋的蜈蚣，朝着此地团团而来。半边天空亮如正午。片刻前还是堂皇的一片平和守卫景象，转眼间却已经是争斗骤起的修罗战场。

我看着这般阵势，暗暗心惊，脸上却只能不动声色。其实我该一早有这样的觉悟的。身为名将夫人，这大小战乱不断期间我又岂可独善其身——端端是苦了玉玲，她跟我自顾家庄出来，并不是为了吃这样的苦，受这般惊吓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手上虽拿着一件为我准备的外袍，可是娇小身躯却分明颤颤发抖。她眼眶微微发红，嘴唇微微启着，分明就是怕到了极点的样子。

我心生不忍，接过玉玲手中外袍穿上，终究开口，道：“玉玲……你若怕，便收拾细软，自西城门走罢。那里的防守最为坚固，料想是一时三刻不会失守的……我这里有些金银细软……”

我话未说完，却已被她幽幽打断：“玉玲在小姐心目中的形象，却是这样不堪？”我一时怔忡，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却已经抬起头来，一双眸子虽微微发红，瞳孔中却有光辉熠熠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