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公子此去也是要向红毛鬼和刘香一伙表明身份的了?!”
听到叶志涛此言,甘辉最先忍不住开口,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这不仅是其作为郑福松亲随侍卫的职责,似乎也是出于对心狠手辣的刘香一伙的了解而产生的由衷担心。
不过,叶志涛还是镇定自若,解释道:
“放心,此去我们是议和,并非宣战。荷兰人虽是西洋蛮夷,即便不懂善待来使的道理,也绝不会蠢到去做亏本的买卖。”
郑福松似乎也早料到了这一点,拍了拍甘辉的肩膀,安慰道:
“叶先生所言有理,我也早已想过,荷兰红夷的确想和郑家合作,知晓我的身份后,自然更不敢动我分毫,否则加害于我、于他们也断无任何好处。”
“话虽这么讲,就算荷兰红夷不会直接加害,但——”
甘辉依然放心不下,继续忧心忡忡道:
“他们不会把公子给强行扣下吧?”
听甘辉如此一讲,郑福松也是一愣。之前疏忽,自己竟然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
荷兰人如果仍然不放心的话,倒是的确很有可能把自己这个重要的人质给扣下。
一看郑福松脸上方才还洋溢着的自信登时少了一半,甘辉更加担忧起来,甚至趁着此刻刚刚出发不久,立即挺身而出、建议道:
“对吧?!这可万万使不得!况且,除了荷兰红毛鬼外,刘香那伙人的心思更是歹毒得很,经过前两天的事儿,更是巴不得要从公子你这儿找回面子!公子,要不你还是现在赶紧回去吧。大不了,我代你去做人质便是了!”
听到作为海盗中的“叛徒”、同样被刘香一伙恨之入骨的甘辉愿意代自己为人质,郑福松不禁有些感动于眼前这个耿直的愣头青,可也十分明白,甘辉所说的这个主意并不可行,旁边的程大勇甚至已率先忍不住开口道:
“没听刚刚叶先生说吗?现在荷兰红夷他们要的是足够的诚意!方有可能相信咱们、暂时收手。这次带去的人岂能只是普通角色,当人质的自然必须身份重要才行,红毛鬼们又不是傻子,肯定得是郑家的人才够资格。你小子又算老几?”
程大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同样布满忧色。显然,心中也隐隐认可甘辉刚刚所说的扣留风险。
“你——”
甘辉回头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一直不和的程大勇,正欲继续激辩,试图阻止郑福松有去无回,但这时,方才沉默了半刻的叶志涛终于开口道:
“程校尉此话也并非全无道理。的确,荷兰人虽未明言要求,但必须得是郑家的人,才能显出足够的诚意。除了大公子,咱们三位换谁去都未必能有效果。至于扣留的风险,叶某实则也早已考虑在内。仔细思考过后,叶某以为,咱们郑家之中,只有大公子你亲自去,才有可能不被扣下。这也是我敢打包票、终于说动老爷的原因所在。”
“哦?!为何——?”
听到叶师爷如此说,郑福松不禁安心了一些,但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因为——如今你是郑家之中除了咱们老爷外,刘香一伙最恨的人。”叶志涛微笑着说道。
而郑福松三人却越发困惑:难道,不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使得此行更加凶险异常吗?!
不过,似乎已将一切谋划妥当的叶志涛,此刻依旧举止若定,瞟了眼远处的料罗湾方向,开始为三人一步步分析道:
“几位,请试想,如果你是刘香,或者其麾下头目,看到一再戏耍、击败自家的郑家大公子,不仅踩着自己大出了一番风头,事后还敢来亲自登门,你会怎么做?”
几人面面相觑,虽无人做声,但都想到了各种悲惨的下场。
毕竟,闯荡海上的海盗们最看重的就是名号,只要恶名远播,就不怕遇到的商船不乖乖就范、老老实实捧上银子;可若是被人狠狠抽了脸、还一直没能找回这个面子,做不到有仇必报的话,日后被劫商船见到你的旗帜时也会状起胆子,不惜放手一搏,大大增加了海盗们在海上劫掠的风险与成本。
因此,海盗们一旦抓住这样曾羞辱过自己的仇敌,不仅誓要夺其性命,甚至还会想出各种残酷手段,令其死状之惨,就连事后的听者也无不肝胆俱裂。如此,方可震慑住之后任何存着侥幸之人的违抗之心。
见三人均明白这点,叶师爷则继续平静地讲道:
“他肯定会想置公子于死地、杀之而后快。这虽不假,可也正因如此,咱们此去,险上加险,反倒另辟蹊径,使得公子你脱离了被扣留的境地。”
“此话怎讲?!”
这时三人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但是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不由得凑了上来,只听叶师爷慢慢道出了其中的关键:
“主要,就在于荷兰人。对于这些一切以金钱利益至上的荷兰人而言,如果可以和郑家与朝廷合作,自然远远好过和海盗刘香合作。不仅因为收益将大得多,而且还更加稳定。而因为此前的事情,刘香一伙已然对大公子你恨之入骨,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很快意识到,若是他们的荷兰主子和老爷、朝廷的合作一旦达成,刘香一伙人的利用价值也就快到头了。等待他们的,唯有被抛弃的命运。甚至,即便没有前几日的旧仇,处在他们此刻的尴尬位置上,也必欲将视郑家送去的使者或人质为眼中钉,何况如今还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必趁此机会、将你杀之而后快!唯有如此,才能破坏这场本就虚假的议和,为自身争得更大的利益。只是,这就完全不符合荷兰人的利益。而荷兰人与刘香之间所潜伏的这种利益矛盾,反倒成为了咱们此番破局的要害——
试想,如果荷兰人把公子你强行留在料罗湾、扣押下来,无益于是给议和增添了个巨大的隐患。一旦你被不择手段的刘香暗中做掉、死于非命。到时议和势必破裂,眼看能够得到朝廷通商与老爷合作的荷兰人,实在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所以,在与老爷陈明此中利害之后,叶某方才得到允许,带公子你一同前去的。”
听罢这番讲述,郑福松终于踏实了下来。虽然不能说是绝对的安心,但的确忧虑大减。甘辉和程大勇看起来也是同样,多少释然了一些,不再争辩。
此时,随着船队已离安平港越来越远,又恰好一阵大风吹来,船队只得开始逆风而行,加之几艘小船上又载了大量的粮食等物,吃水极深,船速也因此变得很慢。眼看还要好久才能抵达目的地料罗湾海域,于是众人在叶师爷的建议下,先回船舱内歇息,开始在这暴风雨的最后宁静中养精蓄锐,准备应对后面与荷兰人面对面交锋之时、可能面临的惊涛骇浪。
而唯有叶志涛,仍独自一人站在船头,负手而立,默默地瞭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背影下,看不到其表情究竟是喜是忧,更不知其此刻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一阵,眼看这支船队即将驶近九折礁一带,郑福松猛然想起了董酋姑的叮嘱,随即走出船舱,立即与叶志涛说了董酋姑曾叮嘱自己记下九折礁一带情况的事情。唯有如此,回去之后,方可大致推测出九折礁适于大量舰船同行的日期。
于是,一阵旗语过后,这支小船组成的船队随即稍作转向,开始小心翼翼地靠向董酋姑交待给郑福松的观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