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郑福松只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自前方迎来了一片明亮。顷刻间,郑福松好像看到了一片广袤的草地,而自己正畅快地纵马驰骋。忽然间,前面又映照出一片火光,马蹄下的草地也瞬间被点燃,转眼便化作了一团火海。
望着凶猛而来的火势,郑福松顾不得去扑火,只能策马狂奔。而在一路疾驰间,身后的火海却又化作了滔天的巨浪,郑福松惊诧之余,只得继续驾马而逃。随即,不知为何,那惊涛骇浪又变幻为无数刀枪明亮的异族铁骑,卷着震天的喊杀声,裹着黑云滚滚而来,使人恍惚间仿佛又瞬间置身在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之上。
这一切,是梦吗——?!
不过,匆忙之间,郑福松也顾不得多想,只有继续策马而走,直到面前出现了厦门城。但此时,昔日繁华的厦门城却同样是四处火光,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而在那巍峨的城头上,居然还挂着一枚首级。隔得太远,郑福松一时看不清那首级上血淋淋的面容,但却隐隐感觉,似乎正是父亲郑芝龙的模样。郑福松大惊失色,无奈下再次拨转马头,只想策马狂奔回安平港的郑宅家中,但是转眼来到了家门前时,却同样见到了家宅中冲天的火光。想到里面可能还有自己的家人,郑福松赶紧下马,甚至顾不上拴马,便忙不迭地向冲入火场救人,可在大火中久久寻不见一个活人,只有仆役们满地的尸首。终于,不远外走出一个活动的人影,待走近了,那来人竟然正是郑福松自己的模样。不过,模样显得苍老了不少,仿佛自己已近中年的样子,而且身上穿着的乃是一套血染的战袍,两眼之间更像是充满了仇恨与愤怒。看到这幅情景,郑福松不由得呆住了。
而在下一刻,身后又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郑福松扭头看去,竟然是那个年迈的门头老谢,正有气无力地斜倚在门口,斜着眼睛看向自己。郑福松赫然发现,老谢的胸前不知为何,竟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却还在伸手催促着自己速速离去。
恍惚间,惊恐不已的郑福松只得拔腿先退出了家门,却又一头撞见了那个愣头青的海盗甘辉。只见他此时似乎已被绑住抓了起来,身上穿的竟然是他一直嗤之以鼻的官军甲胄,而且级别还不低,就连年纪看上去好像也比年轻时大了不少,已俨然是中年的模样。不过,没变的是,这个家伙依然是那副倔强的性子,正挺着脖子冷笑道:
“痴汉尚欲求生乎?!”
随后,便见其哈哈大笑着走开了。
对其摸不着头脑的郑福松只得扭头再走,却四处找不见自己来时的那匹坐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惊慌之际,身后忽然再次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只不过,这次的声音像是个女子,听起来十分的温柔:
“公子,你怎么了?”
郑福松诧异地转过身,惊喜交加地发现,竟是那个曾在厦门城中帮自己付过饭钱的女子,此时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笑盈盈地牵过了一匹马。不过,其手中所牵的,却并非刚刚来时的那匹,而是厦门城中自己主动借给对方拉车的那匹凉州名驹。
郑福松一时语塞,但这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姑娘却主动向前一步,好奇地盯着惊慌的自己,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般,犹带着几分笑意,不解地歪头问道:
“公子,你怎么了?还不快醒一醒。”
醒一醒——
醒一醒——
伴随着耳畔的悠长呼唤,郑福松却只觉得浑身无力,努力想开口回答,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四肢更是动弹不得。随后,一切又慢慢重归黑暗,只能隐约听到那个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继续回荡了许久许久。
醒一醒——
醒一醒——
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郑福松渐渐感觉到,有一股热乎乎、湿哒哒的感觉,一遍遍滑过自己的面颊,在这真切的感觉中,郑福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只不过,刚刚醒来,在其面前出现的,却是一张模糊但极为修长的脸。而且,这张脸实在太过修长,等到郑福松彻底恢复了意识,目光也渐渐清晰之时,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床上,同时也看清,浮现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一张马脸,怪不得这般修长。
而这匹赫然出现在面前的马脸,正伸着湿嗒嗒的舌头,不断地舔着自己的脸颊,怪不得刚才就一直觉得脸颊湿哒哒而又热乎乎的。
不过,在见到这张马脸后,郑福松不禁又惊又喜。
这……这不正是自己的那匹凉州名驹吗?!
怎么会——?!
惊喜交加间,郑福松却又猛然回想起刚刚的那个奇幻梦境,一时间,醒来的郑福松也不知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自己此刻似乎正在一处简陋的屋子中,躺在一张并不太舒服的草床之上,而那凉州名驹则是在旁边的窗户口探进头来,不断地舔着自己的脸颊。
郑福松皱了皱眉,试着回想起之前经历了什么,但绞尽脑汁,却仅能隐约回忆起,之前在九折礁落水后,自己曾死命地抱着一块木板,而在之后,便是那个奇怪的梦了。
不过,如果此刻眼前的一切,尤其是这匹凉州名驹是真的话……
那么——
正在疑惑之际,不远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来人来到屋外后,更是愣了愣,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嗯?!刚刚明明关好了窗户,这马怎么又把脖子伸进去了?唉——”
郑福松感觉这屋外的男子声音好像也在哪里听到过,但又想不太起来了。
这时,那人更是径直迈步进了屋,立刻见到了那凉州名驹仍在不断舔着郑福松的脸,无奈地笑骂道:
“嘿,你这长脸的畜生——”
可待走上前来,却发现郑福松已经醒了过来,睁开了眼,于是惊叫道:
“呦!你醒了啊?!”
这时,郑福松也终于看到了来到眼前的这人,正是那日在厦门城中最后用自己坐骑拉马的车夫老汉。郑福松甚至还记得,此人好像还曾称赞过自己的这匹良驹,若不是原本的那匹劣马实在不堪用,尚不太肯用自己这匹名驹拉马来着。
而此刻见郑福松睁眼醒来,却又十分虚弱,这尚未知姓名的车夫老汉便随即端来了一碗水,一手扶起了躺着的郑福松,一手端着碗,笨拙地为其喂了几口清水。
郑福松此时虽仍浑身无力,但精力在醒来后多少恢复了一些,只是仍旧说不太出话来,只能用目光表示感谢。看样子,自己是被救到了此处,而眼前这位老汉对自己也并无恶意。
不过,将郑福松扶起的老汉见其已无大碍后,并未向其说明原委,只是看着郑福松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不禁松了口气,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