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并不希望别人当面问起我父亲的病情。
怎么说呢?近年来,父亲的病情,已经渐渐成为我的一桩心事,或者说,成了我的一种心病。说得再形象一点,就是我心灵的一种创伤或伤口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别人问起,就有点像揭我的伤口了。在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痛的时候,这自然是很痛苦的,甚至有那种往我伤口上撒一把盐的感觉。是啊,尽管我也知道他们出于一番好意,是关心我,因此想打听一下。只是这样一来,由于他们又不是医生,我又该如何回答呢?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意思是,由这片心意就够了,不过,最好是免开尊口。你的一番心意,我会心领的。说来说去,我并不希望别人用这件事情来“盘问”我。
“盘问”?我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呢?因为,对于父亲的病情,我觉得,远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哦,前几天,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看到了鲁迅先生的这样几句话:
我还记得先前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
和现在所知道的比较起来,
便渐渐的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
同时又很起了对于被骗的病人和他的家族的同情——
我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所读过的书,自然是其为有限的。不过,那一瞬间,我涌上了这样的感觉:几千年来,如此说起“中医”,将“中医”说成骗子的,是极为罕见的,甚至是绝无仅有的。当然,对于鲁迅先生如此的言论,我也能够理解:因为,他是在切身体会的基础上,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尽管,不无片面、愤懑、偏激之处。
然而,和鲁迅先生的父亲相比,我父亲的情况,只会更加复杂些。
怎么说呢?从我父亲病倒之日起,我母亲,就带着他,走了县城市里省城的好几家正规的西医医院,然而,这些医院大多是说没什么要紧的,多半是劳累过度,以至于神经衰弱什么的,回去好好调理、休整一段时间,就会恢复过来的。我的天啊,几百天的时间过去了,我父亲恢复过来了吗?不仅没恢复,反而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鲁迅先生的那番话,我实在难以苟同。道理很简单,谁也不能够保证:西医就没有误人之时。
接下来,自然要说到中医了。确实,这几年的时间里,我母亲也带着我父亲,看过了不少中医,而且,每次归来之时,大包小包的中药自是不少,于是,那样的一些时候,家里总是弥漫着一种刺鼻的中药味。神经衰弱风湿骨痛什么的病因,我自然不懂,然而,我却深深的知道,那些中药,并不曾治好我父亲的病。唉,无论西医还是中医,每一种疗法的结束,或者说每一次疗程的结束,我最切身的体会就是,那失望,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沉重。这样一来,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我心中,也就像是压上了一块越来越沉重的石头。这种苦涩、无奈、愤懑、不甘心,我能够跟谁说起呢?
因此,对于父亲的病情,我简直有点讳莫如深了。
据说,在一千个读者眼里,就有一千个汉姆雷特。这句话,意在说明文学形象的丰富性多样性,也就是说,有着因人而异的一面。
然而,如果面对着同一个病人,一千个医生却说出一千种病因,给出一千种不同的疗法。在这种情况下,这位病人,以及这位病人的家属,该作何感想呢?唉,是不是真有某种病人,无论西医还是中医,都将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呢?
确实,在一些时候,我也会这样想:父亲啊,还是不要去怪这些医生吧,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病,让他们无从下手。
对症下药,是治病的前提和基础吧?这么久了,连症状都说不清楚,依然莫衷一是,在这种情况下,对症下药又何从谈起呢?既然做不到这一点,治愈或者说是康复的希望,又在哪里呢?我,我的天啊,如果撇开具体的治疗不说,我倒是大开眼界了。
无论西医,还是中医,就这样无能为力了,那么,父亲的病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