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得成比目(三)(1 / 2)

梁陆的恋情婚讯一经公布, 各路媒体就跃跃欲试,蹲守在可能出片的各个角落里,以期望拿下开年的头版头条。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今年立春, 也就是公立二月三日,《在初雪来临之前》上映当天,以世纪传媒为首的娱记率先拍到了一组梁陆从电影院驱车离开后, 高调现身婚姻公证处的高清照片。

媒体嘴下不留情,配文一如既往的夸张戏谑,大写加粗的标题刊登在第二日的纸媒封面,分外瞩目——【新人新婚满脸喜色, 导演界玉女“金盆洗手”,士别三日改换门庭,再见面已成豪门阔太】

许是这组照片拍得分外出彩,青黄不接的纸媒打响年初第一枪, 仅靠梁眷的流量东风就一举完成全年的销售指标。而网络上的风向有后援会带头, 不用公关出手,就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实时广场上的祝福铺天盖地,并强势霸占微博热搜首位整整三天。

虽然狗仔已经凭借领证照片提前锁定当年的高额年终奖,但是, 领证是领证,婚礼是婚礼, 世人都知道,重头戏往往都在后面。

当请柬样式、礼宾名单及观礼现场的座次最终拟定后,一秘于微在周五下班之前, 开车前往嘉山别墅,按例请黎萍与宋若瑾过目。

之所以说是按例, 是因为这些繁杂琐事陆鹤南已亲自核定过不下十遍,根本不可能有一丝一毫不妥的地方。表面上说是请二位长辈帮忙掌眼,实际上不过是按流程、走过场,免得落人口实。

住家老保姆领于微进门的时候,客厅内静悄悄一片,低头垂眸快步穿过回廊,才依稀看见两个人影——黎萍与宋若瑾正在后院喝茶。四月初,室外还是有些凉意,妯娌二人披着披肩,相对而坐,氛围倒也算融洽。

她们二人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于微吃了一惊,只是面上不显,微微勾着唇,屏息凝神立在宋若瑾身侧,仍是那副恬静无声、不多事的样子。

拆开档案袋,文件散落在玻璃桌上。黎萍拿起礼宾名单只象征性地扫了两眼,就随手丢开,敷衍了事,捧着雕花描金的茶杯,冲于微笑了笑,安心喝茶。

而宋若瑾则不然,她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座位图摊在膝间,指腹压在纸面上,一寸一寸细细看过去,全程拧着眉,吓得于微大气不敢喘。

半晌,空旷静谧的庭院内,终于响起宋若瑾的质问声。

“婚宴现场怎么没给媒体预留出位置?”

凡有重要场合,邀请一些信得过的媒体人出席拍摄,方便日后登报,赢得民众声量,是京圈多少年来的老传统,宋若瑾不相信陆鹤南掌权这么多年,连这点细节都权衡不到。

对于这个浅显的问题于微早有准备,她稳了稳心神,稍稍俯身解释:“陆董说这是太太的意思,太太觉得婚礼是私人场合,不适合暴露在镜头之下。再加上她在娱乐圈工作的特殊性质,公众的关注度空前绝后,为人艳羡的好事最后只怕也会沦落到一个口诛笔伐的结局。”

“太太还说,出席婚礼的礼宾不泛与陆家交好的达官显贵和合作伙伴,为了让大家的隐私不成为公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婚礼当天就不邀请媒体出席了。不过会有公关团队全程跟踪拍摄,后续再挑些不会引起争议的片段,剪辑成一个vlog,发布在太太的社交媒体上,也算对公众有个交代。”

一口一个太太,叫得何其自然?明明声声在理,可宋若瑾心里就是无端有些不快,眉头也在于微平静的话语声中越拧越紧。

话音落地,她微抬下巴,睨了于微一眼,不冷不热地讥讽上一句:“你们改口的速度倒是快。”

于微愣了一下,回想自己数秒前忘乎所以的长篇大论,才惊觉自己的失言。

她不是故意要与宋若瑾作对,只是这一个多月被同事耳濡目染,称谓的变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里。

自陆鹤南与梁眷领证之后,董事办的年轻小姑娘们都很上道,但凡高层会议气氛凝重,中场休息时,几个行政助理就会将梁眷送给董事办,犒劳她们的茶水点心端到会议室。

顺着会议桌依次发下去的时候,再面带微笑,余光瞥向陆鹤南,装作不经意地说:“太太体谅大家开会辛苦,提前预备了一些下午茶……”

有时存货不足,行政助理便会提着外卖袋敲开会议室的房门,望着陆鹤南明显愠怒的眼睛,一脸无辜道:“这是太太之前夸赞过的一家日料店,正好到饭点了,大家可以先放下工作,一起尝尝……”

筷子捏在手中,刺身的鲜香在舌尖化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怒火莫名平息,后半场会议才能在众人的诚惶诚恐中,和颜悦色地开下去。

久而久之,董事局那几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老狐狸也在规律之中寻到“梁眷”这道保命符。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若有难言之隐要开口,都会绞尽脑汁地先将自己与“太太”联系到一处,以此换来陆鹤南难得一见的退步。

为期两个月的亲身试验,百试不爽,至今还无人失手。

可是这些不能成为自己失言的理由,于微作为以严谨为名的贴身一秘,紧抿着唇不敢辩白,倒是黎萍看不下去,轻叹一口气,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若瑾,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你何必和一个小姑娘置气?”

“我就事论事而已。”宋若瑾烦躁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于微出去,“谈不上置气。”

黎萍看破不说破,只打趣着问:“你是还对鹤南的这桩婚事耿耿于怀?”

宋若瑾不自在地勾了勾唇,强装出来的高傲已是摇摇欲坠:“我如果耿耿于怀,就不会同意梁眷进门。”

黎萍忍不住失笑:“你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不同意,鹤南就能按照你的心愿,和乔家那个姑娘白头偕老了?”

宋若瑾身子一僵,她没说话,只是扭过头看向黎萍的眼神变得玩味。

“孩子们都长大了,就随他们去吧。”黎萍对上宋若瑾的目光,棱角早已因为丈夫的离世而磨平,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一如她冷淡无波的神情。

“随他们去?”宋若瑾哼笑一声,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眉眼弯弯,零星几道皱纹堆砌在眼角,“嫂子,尘埃落定之后你这是又想做好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黎萍蹙起眉。

宋若瑾一瞬间感到啼笑皆非,笑意不断加深,眼中尽是悲凉,她为自己那个视黎萍为慈母的儿子感到不值。

“你说,如果鹤南知道褚恒是在你的授意下,才对他隐瞒了梁眷曾经流产的事情,他还会掏心掏肺地孝顺你吗?”

宋若瑾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好心帮助黎萍回忆起那段被人淡忘的过去。

“你说,如果他知道,他最信任的大伯母曾在他联姻前,专门飞了一趟港洲,看似安抚,实则敲打他心爱的女人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他的心里又该作何感想?”

黎萍垂着脸,保养得以的双手紧紧攥着竹编椅子的扶手,慌乱只在眼中停留几秒,不为人所知。

“你是想告诉——”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

宋若瑾淡漠地扬了扬两指,打断黎萍的话:“你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

黄昏下,她微眯着眼,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姿态令黎萍想到从前——想到三四十年前刚嫁进陆家,家世、样貌、能力,处处不如宋若瑾,处处被打压的日子。

那段日子可真难捱啊,以至于现在再回想起,她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你想做什么?”黎萍倏地抬起头,色厉内荏,嗓音颤得厉害。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宋若瑾浑不在意地讥笑一声,站起身,空留给黎萍一个无法看透,更无法掌控的背影。

——“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人,好人不能一鼓作气做到底,偏又长了一颗怜悯之心,当坏人也当得不够尽兴。”

活得又累又虚伪。

婚礼前一周,梁眷作为准新娘,没有任何紧张的心绪,她甚至还作为评委去参加了一场业内影评会,并又腾出一整天时间去陪关莱做全套产检。

关莱怀孕,最高兴的除了亲爹沈怀叙之外,便是干妈梁眷。

“你瞅瞅你,身上哪有一点要做新娘,准备待嫁的样子?”关莱斜倚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身侧老神在在,看电影看到入迷的梁眷就气不打一处来。

梁眷不与孕妇争长短,当下就拿起遥控,按下暂停键,撇下电影中的高潮情节,凑到关莱身边,低眉顺眼,虚心求教:“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样?”

关莱往嘴里塞了一颗山楂,边嚼边想,直至山楂囫囵进肚她才数着手指头,缓缓罗列:“最起码要像我去年那样吧,紧张到彻夜失眠,从早到晚一刻也闲不住,想当初,光是婚礼的流程清单我就预演了不下十遍。”

迎着关莱殷切的目光,梁眷板着脸,将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对号入座,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半晌,撂下极其欠揍的一句:“关医生,你说的没错,这些症状,陆鹤南确实都有。”

“你这是把你的紧张全转嫁到他身上去了!”关莱用力捏了捏梁眷的脸蛋,捺下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欲望。

“真羡慕你啊,嫁了这么体贴的一个老公,连婚礼都不用操心——”

只可惜,语气复杂的长吁短叹还没等平稳落地,耳边就传来语气沉沉的一道男声,引得关莱肩膀一颤。

“老婆,你这是在抱怨我不够体贴了?”

与这声质问一同降临的,还有一道极克制极轻浅的戏谑轻笑。

梁眷眼睫颤了颤,将那笑声听进心里,心有所感般转过头,蓦然看见站在沈怀叙身边,倚在门框上,虚掩住唇微微躬身,笑得好以整暇的陆鹤南。

关莱背对着门口,不敢回头,缩在梁眷怀里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只是还没等她平复好心情,身边这把保护伞就已经不顾情义地撇下她,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没出息地扑进男人怀里。

重色轻友的朋友交不得!关莱在心里狠啐几口,还没等她谴责完梁眷的十宗罪,沈怀叙就已经施施然站在她面前,八风不动,似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温柔又强势地将她包围。

“老公,你听我解释……”关莱习惯性地轻抚了两下小腹,语气弱下来。

沈怀叙点点头,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关莱身上后就不再有动作,单手插兜立在那里,拿出百分之百的耐心等待关莱给予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关莱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珠转动,余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口,看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再加上孕期激素的紊乱,眼睛刚眨巴两下,眼眶就已微微泛红。

凭什么她这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梁眷那边就能是春风细雨润无声?

瞧见那抹嫣红,佯怒的沈怀叙心里一慌,顺着关莱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望过去,差点没当场背过气。他闭上眼深呼吸几回,又顾念着旧情,才没将门口那对卿卿我我,好似抵达无人之境的夫妻当场轰出去。

关莱被沈怀叙打横抱起带回卧室,空旷的客厅里只余下幕布上播到一半的电影,和玄关处相拥的一双人。

“怎么又不穿鞋?”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俯下身从鞋柜里找出梁眷的鞋,又仔细地伺候她穿上。

左右关沈夫妇也是熟人,梁眷懒得装矜持,抱着陆鹤南不撒手,窝在他的颈窝处小声哼哼:“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后天才能回来吗?”

虽然婚期在即,但中晟事务繁多,陆鹤南依旧不得闲。陆雁南与陆琛念他新婚,分担走了一部分工作,但仍有许多出差计划是半年之前就早早定下的,比如这次为期的一周的非洲分公司之行,便是推不掉的行程之一。

陆鹤南挑了挑眉,抬手将梁眷的头发捋到耳后,嘴角勾着笑,故意用她刚才的话噎她。

“谁让我紧张到失眠,晚上睡不着觉,只好爬起来把后面的工作一口气做完,再腾出时间预想婚礼当天的流程。”

梁眷呼吸软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的领带,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指尖,沉默好半天,冷不丁问:“你说,我能做好你的妻子吗?我连婚礼这点小事都不想操心,日后在其他地方会不会给你拖后腿?我在娱乐圈的工作,会不会对你的名声、对中晟的发展不利?”

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陆鹤南被问的猝不及防:“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什么了?”

梁眷怔忪,实情说不出口,只好略笑一笑:“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

陆鹤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在原因上多做纠缠,转而反问她:“如果我说会,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梁眷皱起眉,绞尽脑汁地沉吟:“我会……”

她说不出来,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陆鹤南放低声音,摩挲着梁眷的耳垂,拨筋剔骨徐徐逼问:“如果我说会,难道你就会不嫁给我,又或是就此告别娱乐圈,就像娱记所说得那样,放弃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做失去姓名的豪门太太?”

梁眷抬起头,目光灼灼,答得不假思索:“当然不会。”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陆鹤南失笑,环在梁眷腰间的手不断收紧。

“眷眷,如果问题解决不了,那它便不是问题。”

“怎么会不是问题?”梁眷破涕为笑一声,合腰抱住他。

“那就把它们交给我,让我去解决,让它们变成我的问题。”陆鹤南按住梁眷僵硬的脊背,垂眸深深看她数秒。

——“眷眷,你要知道我是因为爱你,才向你求婚。请你做我的妻子,也是我想与你共度余生,而不是看中你某项异于常人的能力,想让你替我遮风挡雨。”

——“娶你的初心是我想与你风雨同舟,不是自私地把你拽进在我的世界里,让你独木难支,寸步难行。”

所以,嫁给我之后,你所遇到的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提前扫清障碍,才独留你站在阴影里茫然四顾,郁郁不得开怀。

“怎么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眼泪蹭在陆鹤南的衬衫上,梁眷有些难为情,头埋在他怀里,迟迟不肯抬起来。

陆鹤南笑了笑,温热宽厚的手掌扣在梁眷的脖颈上,微微用了些力,迫使她抬起脸,正视自己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