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高定创始人的总助Jennifer一早接到消息, 携参与设计主纱的十几位设计师提前四个小时赶到现场,再指挥大区经理清场、关门,又亲自带人顺着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排查了足足两公里, 确保沿街路上没有娱记狗仔盯梢。
英国暴雨来得突然, 创始人被困在伦敦秀场回不来,接待陆家夫妻的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最信得过的Jennifer肩上。
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风拂过脸颊,Jennifer站在石阶上,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手心紧张到直冒冷汗。
梁眷和陆鹤南驱车赶到的时候,京州正在下小雨,刺眼的前照灯在众人眼前掠过, 车子还没停稳,Jennifer便撑开伞,踩着车辙印,快步迎上前。
下了台阶, 脚步忽然顿住, 她在车头前左右犹豫了一阵。而后忽然福灵心至,想到临出发前在电话里,远在英国有心无力的自家太子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遇事不决时,一定要处处以梁眷为先。
Jennifer稳了稳心神, 扯出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在车子熄火的前一秒, 坚定不移地走向副驾驶,同时用眼神无声示意大区负责人站到驾驶门一侧,准备为陆鹤南撑伞。
在慢待陆太太与慢待陆先生之间, 她选择后者。
雨势渐大,雨水来不及落地就被风吹刮到车窗上, 凝成几股顺着车身簌簌滚下。
梁眷推开车门,见为自己撑伞的是位女士,便一手提着礼服裙摆,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也护在伞下,而后脚步匆匆地朝灯火通明的店面走去。
被梁眷牢牢揽住的Jennifer身子一僵,几乎到了受宠若惊的地步。出于总助的职业习惯,她微微偏过头,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陆鹤南,生怕照顾不周,出现差池,给老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视线还没等穿过雨幕落在陆鹤南身上,梁眷温温柔柔的抚慰声就已率先抵达耳边。
“放轻松一点。”梁眷捏了捏Jennifer的肩膀,莞尔一笑,“不用担心他,男人嘛,淋点雨没什么的。”
Jennifer怔怔地转过头,呼吸凝在鼻腔,她猝不及防地与梁眷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真的太澄澈、太明亮了,Jennifer几乎能在其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种澄澈明亮不是单纯愚蠢,而是历尽千帆后,看淡万物的一种从容。原来娱乐圈万众瞩目的大导演、未来众星捧月的豪门主母,不是传闻中眼高于顶的狠角色,而是一位善于体察人心,刹那呼吸间便可春风化雨为无物的女人。
怪不得她可以让陆先生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陪同老板出席过大大小小场合,接待过不下上百位高级贵宾,也算见过些许世面的Jennifer,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直至今天过后,她才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对真豪门有了全新的认识——那是一种别人难以想象、更无法企及的高度。
正因为太高,所以他们的身上不带丝毫颐指气使的市井戾气,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也能够容纳视野之内的所有错处。
高处不胜寒,无意与人同流,不外如是。
婚礼布置成什么样子,梁眷一无所知,但在婚纱选择这方面,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切从简。
出自世界主流设计师之手的厚厚一沓设计手稿,涵盖晨袍、龙凤褂、敬酒服、派对礼服以及最重要的主纱早在一个半月之前,也就是陆鹤南孤身前往滨海,见完梁眷父母的当夜,就被送到了梁眷手上。
那时还是深冬,做贼心虚的劲头早已在日积月累间刻在骨子里。哪怕恋情与婚事已经在父母面前公开,梁眷也还是再三确认他们熟睡了之后,才敢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房门,躲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和独守酒店空房的陆鹤南通电话。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设计手稿?”
梁眷趴在床上,手稿摆了满床,她一张一张看过去,各色蕾丝缎面应接不暇闪过眼底,让她不由得少女心泛滥。
陆鹤南避而不答,只温柔反问:“有喜欢的吗?”
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望着自天边落下,洋洋洒洒,最后在海面中销声匿迹的雪花,他抬手点燃一支香烟。
“如果没有,我可以让他们再准备一些,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他们,让他们按照你的喜好精准设计。”
这话里话外满满的剥削压迫意味,梁眷蹙起眉,一本正经地教育起这位不知人间疾苦、不顾他人死活的“狠心资本家”。
“这些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对别人那么严苛,钱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他们除了工作之外,也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梁眷顿了顿,捏着手稿的手暗暗用力:“你跟我说实话,我现在看的这些手稿,是不是你让他们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服装设计和镜头设计一样,都需要某一时刻的灵感乍现。短短几天,就要被迫交上这么多份呕心沥血的设计图,梁眷不敢想象那些设计师们会对陆鹤南有多大的怨言。
执行董事仰仗权利恣意妄为,这对需要口碑和民众支持的中晟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还没正式嫁进陆家的梁眷,就已经在不经意间操起女主人的心了。
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的陆鹤南心情大好,咬着烟,轻笑一声。
“眷眷,你这话听着可真熟悉。”
“什么?”梁眷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眺望挂在天边的月亮,眼睛却迟迟没有聚焦,他在放空自己、在静心回忆过去。
“大伯还在世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他前脚在中晟把手底下的得力干将训了一通,大伯母后脚就得了秘书的通风报信,然后立刻放下身段,亲自登门安抚,生怕那些高层和大伯起了嫌隙。深夜回家之后,再劈头盖脸把我大伯骂一顿。”
喉结咽动,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勾起唇角,极力让自己语调上扬:“眷眷你可能无法想象,你刚才的语气和措辞,简直跟当时的大伯母如出一辙。”
陆鹤南的口吻很戏谑,梁眷却笑不出来。她迟迟没有说话,紧握着手机,耳朵紧贴听筒,不错过陆鹤南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再任由酸涩感掠过眼眶,掠过鼻腔。
他想大伯了,想从前那个有爱,有他,有大伯大伯母的三口之家,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