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雪落(2 / 2)

侍应生引着众人进门,雕花的木质房门缓缓拉开,包房内空无一人,菜却上得七七八八——黄闻山还没有到。

“怎么都是偏甜口的菜系啊?”阮镜齐乖巧地跟在祝玲玲身边,扫了一眼餐桌上的菜,不由得蹙眉。

佟昕然压低声音解释:“听说黄总是容城人,那边的菜都是这个口味。”

容城?那不是乔家起势的地方吗?那些断断续续的猜测,瞬间被串联在一起。阮镜齐怔愣住,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怪不得黄闻山会如此为难梁眷,他作为乔家的“家臣”,自然要为自己的主子分忧解难。

“怎么了?”祝玲玲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事。”阮镜齐笑得有些牵强,刚想推辞说出去上个厕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黄闻山到了。

此刻出去会迎面撞上,阮镜齐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被祝玲玲牵着往席面上走。

能容纳近十人同时落座的圆桌,阮镜齐站在桌边犹豫不过短短一瞬,梁眷身侧的位置就被郑楚默捷足登先。

她咬着唇,心里憋着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心怀鬼胎的郑楚默两眼,而后不情不愿地坐在了梁眷的对面。

黄闻山入席的时间比提前说定的要晚上二十多分钟,然而今天他是主角,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随便置喙。

阮镜齐垂着脸,只敢在别人敬酒的间歇不经意地偷瞄了几眼,全程尽量避免与黄闻山对视。不过也好在她平时在京州露脸不多,黄闻山没有认出她。

还没到酒过三巡,黄闻山就好似醉了一般,捏着筷子,对着面前的盘子戳戳点点,语气不阴不阳。

“小梁啊,我前些日子不过临时有事,回了一趟京州,有什么事你打电话跟我说就好了,何必麻烦卉姐在中间传话呢?”

论年纪,黄闻山其实没比梁眷大几岁,算是半个同龄人。可他非要拿乔摆谱,做出长辈的样子,带着假惺惺的亲昵,唤梁眷小梁。

被点到名字的梁眷面色一凛,靠在椅子上的脊背也不由得挺直,她明白,黄闻山这是要与她说正事了。

“是,黄总教训的是,是我太心急了。”梁眷坐在黄闻山身侧,端着酒杯从从容容地笑,作势要敬他。

黄闻山垂着眼轻哼一声,只做没看见,亲亲热热地握着小女朋友安瑜的手,再次将梁眷晾在一边。

佟昕然气得忍不住在心里骂娘:情况哪里像黄闻山说得那么轻松简单?四五天时间,电话从头到尾就没有打通过一个,明摆着是要让梁眷好看!

梁眷神色不变,笑容噙在嘴角,脊背依旧挺得很直,礼数周到地一连喝了三杯酒。

阮镜齐见苗头不对,借着桌沿的遮挡,偷偷给陆鹤南发微信。

【小舅舅,你最近是不是在北城啊?】

末了,又把自己的实时定位发送过去。

这里是市中心,不知道陆鹤南眼下在哪里,赶过来又需要多久?阮镜齐攥着手机,悄悄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哎呀老黄,你没看见人家导演在那敬你酒吗?”安瑜打情骂俏似的抽回自己的手,一双艳丽的眼睛高高在上地打量着梁眷,不屑之意溢于表面。

“喝酒总得有个说法吧?又不是谁敬我酒,我都得喝。”黄闻山哼笑两声,舔着油光满面的脸让安瑜亲他一口。

佟昕然嫌恶地避开眼,小巧的白酒杯被她紧紧捏在手心里,距离当场发作只差最后几步。

梁眷垂着眼睛,耐着性子去听黄闻山的冷嘲热讽,得体的笑容挂在脸上险些撑不住。

“刚刚那三杯是我给黄总赔罪的酒。”梁眷顿了顿,拎起白酒瓶,又给自己满上三杯,“接下来的酒,是感谢黄总今晚肯赏脸。”

说完,不等黄闻山吭声,她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扬起脸,眼睛眨也不眨地又喝了三杯。

一连六杯酒下肚,终于换来黄闻山一瞬间的正眼相待。

“小梁,你要是早有这种觉悟,咱们哪还用费这么多事。”黄闻山冷笑着,汗涔涔的手握着梁眷的手腕,要她重新坐在自己身边。

坦白说,梁眷是个漂亮的女人,放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里,她也依旧惹眼,只是她不会利用自己的这份美丽。

黄闻山喜欢漂亮的女人,但他不喜欢清高的漂亮女人。

所以,他最看不上的就是梁眷宁折不弯的那股傲气。但再傲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地在他面前软下腰肢,做小伏低?

梁眷笑了笑,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忍着生理性的厌恶,不留痕迹地挣开他的禁锢。

“昕然,把我新改好的剧本拿出来。”她拔高音量,冲佟昕然眨了眨眼。

佟昕然立刻会意过来,端着酒杯拿着剧本,挤在梁眷和黄闻山之间。

刚刚的六杯白酒已经是梁眷的极限了,再喝只怕是要出事。

“黄总,您看看,这是我们新改的剧本,您看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心尽力地继续改。”

黄闻山没搭理佟昕然,接过剧本后随手丢进安瑜怀里,炙热的目光仍直勾勾地落在梁眷身上。

“刚刚小梁喝了那么多,我还一杯没喝呢。”

想要梁眷再喝的意思不言而喻。

“黄总,我先敬您一杯。”郑楚默坐不下去了,他一手捺着梁眷的手腕要她坐稳,一手端着酒杯冲黄闻山微笑。

这点细小的举动躲不开黄闻山的眼睛,他冷哼两声,声音已是不悦至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靠着脸蛋得到了女人的青睐,就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阴阳怪气的一顿嘲讽让郑楚默的脸色白了又白,因为年轻阅历少,当下心里不可避免地有点慌。

其实他潜意识里对黄闻山的话是略有认同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特别,竟值得梁眷在茫茫人海中选定他做男主角。

是因为皮囊吧?

毕竟试戏那天,台上台下隔着三五米的距离,他代入人物情感,眼角悬着一滴泪,对着评委一字一顿认真念白时,唯有坐在最中间的梁眷望向他的目光那么真,那么深情,像是爱了他许多年,又等了他许多年。

“黄总,楚默他年纪小,您这么同他开玩笑,他可是会当真的。”梁眷勾着唇摇摇晃晃的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郑楚默护在身后,端着酒杯欠了欠身。

她已经站不稳了,一半力撑在桌子上,一半力靠在郑楚默的肩膀上。

“黄总,今天咱们一定要不醉不归。”她闭了闭眼,在眼眶泛酸前,又将酒杯举起。

黄闻山摆了摆手,淡笑着打断她:“等一下。”

梁眷怔愣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手中一空,冰凉的手被黄闻山握在手里,或轻或重地揉捏。

祝玲玲腾地站起,怒不可遏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紧紧握着白酒瓶,仿佛下一秒就要让黄闻山脑袋开花。

“梁小姐。”黄闻山笑了笑,改了对梁眷的称谓。

“我知道你一个女人不容易,要我说女人在事业上这么拼命做什么呢?不如你跟了我,也好少吃些苦。”

屋内在刹那间变得静悄悄的,除却梁眷之外,所有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梁眷的内心很平静,她想说些什么来化解这份无措,可知道张唇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惊怒之下的失声。

“黄闻山,你不要太过分!你知不知道她可是——”

阮镜齐看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面想给黄闻山来个下马威,可话一说出口,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梁眷与陆鹤南的往事不能随意透露给外人。

“她是什么?”黄闻山的的目光聚集在阮镜齐惊慌失措的脸上,他眯了眯眼,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冷不丁被人抢白。

“黄闻山,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我从前竟没发现你原来有这么大的能耐。”

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闭的房门倏地被人从外推开,屋内齐齐静了一息,黄闻山心里隐隐有了个不成型的猜测,还来不及确认他就下意识地松开梁眷的手。

阮镜齐瞥了一眼门口,甫一瞥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她就彻底松了口气,整个人浑身瘫软地倒在椅子上。

“陆……陆董,您怎么在北城?”黄闻山结巴起来,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陆鹤南轻笑一声,不紧不迫地朝屋内迈步,唯有视线越过一个又一个肩膀,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一个瘦削的背影上。

“听说黄总在这里摆了好大一个戏台子,我好奇,所以专程来看看。”

喑哑震怒的嗓音震在耳畔,映在头顶的灯光忽然迷蒙了时间,梁眷不受控地眨了眨眼,却没回头。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初遇那天,也是在北城,也是在这样一个暗流涌动地饭局上,他在谈笑间替她挡下别人的为难,然后不由分说地护她周全。

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眷没动,只半抬起眼,任由陆鹤南一步一步很急促又很沉稳地走到自己面前。

他风尘仆仆的,眉眼染着焦躁,黑色的大衣也不复往日的笔挺,肩膀处洇湿一片,好似带着屋外的潮湿雾气。

是外面下雨了吗?为什么不打伞?梁眷机械地眨了眨眼。

陆鹤南忽略掉黄闻山,也故意忽略郑楚默环在梁眷腰间的手,只微微俯下身,轻声安抚面前这个故作很坚强的姑娘。

“要不要紧?”声音嘶哑的可怕,双拳紧握,竭力克制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梁眷摇摇头,眼眶泛红酸涩,却没有泪滑落。

“对不起。”陆鹤南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呼吸,怆然一笑,“是我来晚了。”

“没有,怎么会?”梁眷扯起唇角,笑得很难堪。

方才被黄闻山如此奚落羞辱,她没觉得难堪。

唯独此时,唯独此刻,面对着陆鹤南疲惫关切的一双眼,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苦苦坚守许多年的清高,已经被人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她此生最值得他爱的地方,回头看,早已是空荡荡一片。

思绪明明那么乱,偏偏梁眷在一瞬间又想到很多。

——他的妻子现在在做什么呢?正是夜深宁静之时,应该安安稳稳地进入梦乡,满心期待地等待新生命的降临吧?

而她呢?放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在这里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