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雪落(1 / 2)

我离婚了。

轻盈缥缈到抓不住的四个字, 却仿若庙宇钟声一般久久萦绕在梁眷的心间。

该说些什么呢?梁眷一时想不出。说恭喜太伪善,让他保重身体,不要为此事伤怀又太过言不由衷。

思来想去, 她只能抬起头,很轻浅地笑了一下,再平淡地道上一句:“我知道。”

酒店走廊的灯光太昏暗,暗黄色的灯光映在梁眷的脸上, 明明靠得这么近,明明已经将她牢牢困在了怀里, 距离接吻只差最后一寸, 交错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但陆鹤南还是看不懂她此刻的神情。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向从容不迫的眸子,划过一瞬间的怔忪与茫然。

陆鹤南软下语调,眼睫也跟着下垂,他耐着性子,试图用简短的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明。

“眷眷,我是说——”

“你别太责怪自己。”梁眷倏地抬起头, 望着陆鹤南的眼睛, 想也不想径直打断他。

“什么?”浮在陆鹤南脸上的茫然再次加深。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 一整晚, 这是她第一次逼迫自己正视那个爆炸性新闻。

默了一息, 她重新抬起僵硬的唇角, 落落大方的笑容维持在脸上, 堪称无懈可击:“得到了却不好好珍惜,是她的错。”

她说的那么真切, 洞悉一切的同情模样,无端刺痛了陆鹤南的眼睛。

她在为谁的婚姻感到可惜?又是在同情哪个婚姻破裂的可怜人?

“她得到什么了?”陆鹤南声音冷下来, 撑在门框上的手暗暗用力。

——自然是你对婚姻的信任与期冀。

不肯轻易在他面前示弱的自尊让梁眷偏过头,倔强地抿着唇,不肯开口。

陆鹤南会意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撑在门边的手,再彬彬有礼地退后半步,一如他万般周全地送她回来。

视野蓦地明亮开来,闭塞的空气也再次回笼,一缕跟着一缕,争先恐后地汇在鼻端。

然而如愿逃离陆鹤南桎梏的梁眷,却并没有觉得畅快,她只觉得窒息——那种窒息感来源于心悸,如烟花般炸裂开的疼痛,猝不及防地攫取了她胸腔内本就微薄的气息,让她腿软。

——“梁小姐。”

陆鹤南双手松弛地插在兜里,半垂着眼,情绪湮没在眼底,他轻声开口,规规矩矩地念她最初的称谓。

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在顷刻间被拉远。

梁眷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怔怔地,而后猝不及防地落入他如同阴霾笼罩的晦涩眉眼中。

她忘记思考,所有感官被眼前的男人轻而易举地拿捏着,惴惴不安,只得静下心来听他一字一顿的诉说。

陆鹤南自嘲地笑了笑,不敢注视梁眷的眼睛,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梁小姐,我的心没那么廉价,八年前既然给了你,就没办法再给别人。”

话毕,他微微颔首,脚尖轻旋,不等梁眷再说些什么就礼貌告辞,步履凌乱得像狼狈的逃离。

梁眷迟疑了一瞬,等到回过神,再想不顾一切地去追时,那抹萧瑟孤寂的背影早已隐匿在走廊拐角,彻底消失不见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昏暗走廊,梁眷眼眶泛酸,她忍不住矫情地想,路为什么不能再长一些,又或者,你为什么不能走得再慢一些。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与梁眷住在同一楼层的祝玲玲在楼梯间里兀自听了半晌,她不敢越过气氛凝重二人,直至确定这边没了声息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进来做什么?”

梁眷抬手不留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眼神又恢复到一派清明,看着屋内平整宽大的双人床,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讽笑。

“抱在一起大汗淋漓地狠干一场,温存过后再互相诉说自己这五年来的难捱与思念吗?”梁眷无力地倚在门上,目光已是痛到麻木。

良久,她的眼睛逐渐聚焦,瞥向祝玲玲,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玲玲,我没那么贱。”

祝玲玲心中悲怮,她跟着梁眷走进房内,关上门,才敢轻声问。

“他不是离婚了吗?你难道不高兴?”

“高兴啊,怎么会不高兴。”梁眷一动不动地坐在飘窗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木偶。

“那你——”祝玲玲欲言又止。

梁眷微微抬起下巴,笑得很用力,只是声音无端哽咽。

“难道他刚离婚,我就要与他再续前缘,投怀送抱吗?那我成什么人了?插足别人婚姻之后,再无缝衔接?”

祝玲玲突然理不清逻辑,弱弱辩解:“不是这个道理。”

“那是什么道理?”梁眷反问得飞快,她敛住笑,一字一顿似是在劝说自己,“玲玲,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这次回来确实没有动过再与他重修旧好的念头。”

祝玲玲险些被梁眷绕进去,安静一瞬,她重新抓住重点。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已经离婚,乔嘉敏的孩子确实不是他的,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五年来的每时每刻,除了陆家的长久稳定,他想得就是如何离婚,然后干干净净地去找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梁眷遏制不住,只好将脸掩在膝间,任由冰凉湿润弥漫在膝头。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今天已经试探过了他心意,尽管如此不择手段。

夜色深沉,微弱的月光落在梁眷耸动的双肩上。祝玲玲于心不忍,只安静地陪她,陪着她就此想通,不再苦苦折磨自己。

指针划过,月亮西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眷平复下来,长长的头发垂在膝边,却仍旧没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玲玲,我们分开了整整五年,不是简简单单的五天、五个月。”

“那又如何?”祝玲玲抿住唇。

泪水悬在眼睫上,梁眷抬起脸,微笑着说:“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远比在一起的时间要长了,他或许还是从前的他,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光凭从前的几分爱,没办法轻描淡写地将一切翻篇。”

梁眷所说的话实在太文艺,祝玲玲听不明白。她只得竭力记住字字句句,而后等到第二天再原封不动地复述给陆鹤南听。

意料之外的,祝玲玲没看见陆鹤南失魂落魄的脸。

相反,弥漫在这个男人身上的那股戾气倏地散了,眉眼也渐渐变得平和,只是周身气息仍紧绷着,一个人站在黄昏下抽了很久很久的烟。

最后在满地飘飞的烟蒂中,他淡淡地说上一句:“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可以等,等到新故事发生,旧故事落幕,等到爱意足够抚平这五年。”

——时间无论多久,只要不是不爱我就好。

梁眷私以为自那天的不欢而散之后,陆鹤南短时间之内定是不会再来了。所以第二天开工,在拍摄现场再次瞥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她不受控地晃了下神。

他没上前与她打招呼,甚至连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视都没有,只淡淡地点了下头,便转过身重新投入到正在进行的电话会议中。

一连半个月,雷打不动,天天如此。

久而久之,除了梁眷与郑楚默之外,剧组里的其他人也都逐渐习惯了陆鹤南的存在。

胆子稍大一些的,也敢屏住呼吸同他寒暄两句,临别时再红着脸,讨上一支被徐德胜吹嘘得出神入化的香烟。

佟昕然更是自作主张将一间废弃的杂物室收拾出来,给陆鹤南做临时办公点。

当然,这一切也都在梁眷的默许之下。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平坦顺遂,泛不起一点涟漪。

自认为知晓内情的徐德胜第一个看不下去,趁着中午放饭收工的间隙,挪到陆鹤南身边,熟练地与他咬耳朵。

“哪有你这么追人的啊?”

陆鹤南散漫地笑了笑,将烟含在唇角,但没点燃:“我怎么了?”

“天天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干瞪眼。”

徐德胜壮着胆子瞥了陆鹤南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看看那个郑楚默,天天围在梁导身边,谁能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想法!”

话匣子就此打开,徐德胜说到兴头上,一时间竟忘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宛若天上月的神仙人物,混不吝地狠狠啐了一口:“老子看那个小白脸是真他妈的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