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雪落(1 / 2)

《在初雪来临之前》正式官宣开机之后, 很多媒体营销号以及娱乐大V都纷纷断言这或许将是梁眷在文艺片里的收官之作。

入行近五年,算上眼下正在拍的这一部,梁眷已经拍了四部文学气息浓厚, 情感细腻深刻的电影。

自古常言演员到了一定年纪之后需要寻求转型,镜头之外的导演也不例外。

再加上有人深扒到在三年前的一次采访中,梁眷曾在不经意间笑称:小情小爱赛道的这口青春饭,她只吃到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之后她要尝试一些之前不敢尝试的题材与类型。

当时的记者耳力敏锐,径直抓住重点, 立刻反问问:为什么偏偏是二十八岁?毕竟大多数人都会将三十岁作为人生蜕变的某转折点。

面对镜头, 梁眷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微微一笑,巧妙地岔开话题,选择避而不答。

时至今日,外界的人仍旧无从得知,二十八岁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梁眷选定它来作为人生高光中的一次道别。

带着“收官之作”头衔的电影, 总是会比寻常影片更加引人注目。

然而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片场内虽然有梁眷掌握一切节奏与调度, 但各制作组也不肯轻易放松脑中那根紧绷的弦。

相处这么多年的情分, 每个人都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个不留神, 而影响电影的完美程度, 从而坏了梁眷在文艺片领域中的名声。

“一会要拍的这场戏, 白天已经提前讲过了,我就不再啰嗦耽误大家时间, 咱们速战速决,拍完这幕就收工!”

梁眷走进片场, 简单与摄指沟通了几分钟,又对着祝玲玲和郑楚默吩咐了几句,才转过身快步走回监视器后。

工作中,她太过专注,所以难得迟钝一回,没能及时发现片场内氛围的微妙变化。

见梁眷和演员都已经就位,场记写好场记单,举板进入镜头,按例念出相应的场号镜号与拍摄次数,随着打板声清脆落下,各组工作人员屏息凝神,拍摄正式开始。

摇臂机缓缓升起,镜头先是从祝玲玲泪眼朦胧的面庞扫过,而后转身,镜头随着她的动作一起,再越过她的肩膀,缓缓推到郑楚默的脸上。

显示器里,月光下的郑楚默满身清冷,他对着祝玲玲的两行清泪晃了下神,眼睫轻眨,情绪充沛的眼底忽然浮现出几分不解与焦躁。

转瞬即逝,但很突兀,似是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何落泪。

“咔!”梁眷将拍摄叫停,手里握着对讲机,面无表情,“郑楚默,你的眼神不对。”

对待演员梁眷一向是包容的,更何况郑楚默又是个第一次尝试大荧幕、毫无经验可言的新人。拍电影,哪怕是小成本小制作,也和保量不保质的电视剧截然不同。

梁眷摘下耳机,放下手里的对讲,再次走进片场,盯着郑楚默看了数秒,最后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我们再讲一遍戏。”

用文字讲故事是梁眷的老本行,所以《在初雪来临之前》的剧本是由她亲自操刀完成的。从故事大纲到故事脚本,再到剧本脚本,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她都没有假手于人。

论调动演员情绪,没有人比梁眷更得心应手。

“在电影剧情里,这是赵凝与孟向禹的第一次争吵,这次争吵之后,剧情也被顺势推到一个小高潮。但因为前面甜蜜的片段中,有过几次浓墨重笔的铺垫,所以这次争吵对于观众来说并不突兀,完全在大家的预期范围之内。”

说到这,梁眷停顿了一下,看向饰演赵凝的祝玲玲,示意她接着说在这场戏里,赵凝在发泄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赵凝是一个放纵自己清醒沉沦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孟向禹的身份地位不平等,但她清高孤傲,不愿意让自己至纯至洁的爱情被打上唯利是图的标签。”

祝玲玲抿住唇,趁着换气的功夫瞥了一眼梁眷,眼神悲悯,不知道是在可怜赵凝,还是在同情某个切身经历过这番挣扎的某某。

“所以在面对当下这个难以解决的困难时,她宁肯被现实反复折磨,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向爱人弯腰乞怜。而孟向禹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自插手赵凝的困难,无异于将她的自尊碾碎。”

“赵凝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在她的世界里,爱与利,要分开。”

话音落下,梁眷点点头,脸色稍霁。

祝玲玲对赵凝的理解,已经到了完全看透并深有感悟的地步,不需要梁眷再剥丝抽茧的描述些什么。

有些时候,导演灌输太多自己的想法与理解,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种束缚。

因此,梁眷什么都没说,转而看向连差强人意都谈不上的郑楚默。

或许是年龄阅历不够,郑楚默对于人物的本质理解要稍稍逊色一点。

梁眷原也不指望他能说出多么精彩的感悟与看法,所以她长提一口气,直接替他讲明在孟向禹的皮囊之下,那更有质感、更有致命吸引力、更值得深爱的灵魂。

“孟向禹对于这次争吵是早有预料的,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赵凝的爆发可以来得再快、再猛烈一些。”

“所谓不破不立,他知道,赵凝歇斯底里过后,可以让两个人的心靠得更近一些,在此之前他们虽然相爱,但仍旧是有距离的。”

“然而,就算是早有准备,甫一看见落泪的爱人,他的第一瞬间仍旧是无措,随后是心疼,紧接着才是——”

梁眷止住话,望向郑楚默时不满地蹙眉:“你走神了。”

郑楚默肩膀一颤,垂着眼,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今天状态不对劲,。”

“找不到人物状态很正常。”梁眷轻轻叹了口气,不忍苛责他太多。

“您可以再接着讲——”

郑楚默努力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机会,抬眼却见梁眷淡漠地扬了扬手指,止住他的话,举手投足间的韵味,很像另一个高深莫测的男人。

——“先给你五分钟时间调整,放空一下自己,我一会再讲。”

演员调整的时间,也是其余各制作组短暂休整的良机。

灯光组的徐德胜再次退回到角落里,用胳膊肘怼了怼陆鹤南:“祝老师刚刚那一通话,你听懂了吗?”

他讪笑两声,不等陆鹤南应和,便接着道:“云里雾里的,我怎么没太听明白?爱与利怎么分开?爱人不就是要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吗?”

陆鹤南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同徐德胜从何处讲起。迟疑几秒,他勾起唇,拾起梁眷片刻前没来得及说全的前半句。

“孟向禹望向赵凝的眼神,先是无措,再是心疼,最后该是洞察一切的包容与肯定。”

“包容与肯定?”徐德胜拧着眉反问。

他是个只懂技术的大老粗,这些男男女女,极其细腻的情感表达于他而言,等同于天书。

陆鹤南点点头,一双手极其松弛地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神没有聚焦,漫无目的地注视着满天繁星,似是在透过夜幕凝神回忆。

至于在回忆什么,徐德胜猜不透,只静下心来听这位陆先生的个人感悟。

“因为孟向禹爱赵凝,爱得就是那份好似飞蛾扑火般的清高,所以在他看来,这次争吵不是赵凝的无理取闹,而是在声嘶力竭地控诉孟向禹对她的不尊重,或者说,是在控诉他为什么要将干干净净的爱情污名化。”

“孟向禹已经把赵凝看透,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所以他包容。但这种包容并不是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它更多的是一种赞赏,而赞赏的前提就是肯定。”

这一瞬,徐德胜眉头拧得更紧,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沉吟片刻,他又问:“那既然孟向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挑战赵凝的底线?”

陆鹤南轻轻叹了口气,眉眼舒缓开,眼神无奈又温柔:“因为他舍不得。”

月光下,那双晦涩如风雨交加的眸子平添了些柔和,徐德胜看呆了,他想这大概才是梁眷想要在镜头里看到的那种眼神。

“舍不得什么?”徐德胜大气不敢喘,生怕那种眼神会在顷刻间消散。

陆鹤南顿了顿,勾起唇,一字一句答得很慢。

“孟向禹舍不得赵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吃苦,他爱赵凝的清高,但潜意识里又希望赵凝能多依赖自己一些。”

空气凝固了几秒,徐德胜回过神来,板着脸狐疑地问:“你提前看过剧本了?”

“没有。”陆鹤南摇摇头,否定地又快又坚决。

他不仅没有看过剧本,甚至连男女主角的名字都是在十几分钟前才刚刚知晓。

“这样啊。”徐德胜心里了然,暗暗舒了口气,心道:这么能说会道,差点被你这个没什么经验的门外汉给唬住。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玩笑道:“讲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鹤南笑了笑,看破不说破,左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连带着拿出烟盒,礼尚往来般递上一支烟,垂眼谦虚:“瞎说的。”

细长的一支香烟被妥帖地夹在骨节分明的两指间,无故多了些优雅从容的味道。

徐德胜老脸一红,突然扭捏起来不敢接,余光又瞥了一眼陆鹤南握在另一只手里的烟盒——是他没见过的式样。

他心里忽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明明人家是纡尊降贵地与他站在一处,而他蹬鼻子上脸非要与对方称兄道弟,闹了笑话却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