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眷离场的时间有些长, 电话又打不通,莫娟放心不下,本想拉上陆鹤南一起去找, 回身却见他被中晟几个分区老总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看样子短时间之内绝对无法脱身。
中晟内部如今正是不太平的时候,陆鹤南在京州举步维艰,连带着陆雁南和陆琛在江洲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所有利益无关者都在等着陆家垮台, 希冀京州的局面可以自此改写。
好在这么多年陆家积累下来的口碑与根基还在,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被轻易瓦解的。
名利场里, 权利中心的交替是常事, 如若不想被更新迭代,就要牢牢把握住来之不易的“民心”。
而对于陆鹤南来说,中晟内部各位董事的支持,和各个分区一把手的站队,是他当下应该竭力争取的全部砝码。
在莫娟的心里,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
她站在人群外踌躇了几秒,对上陆鹤南视线的时候, 心里有过一瞬间的纠结, 不过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轻快地眨了眨眼, 遥遥举杯示意了一下后, 就拿上手提包, 独自走到宴会厅外。
中晟在京州的产业园区很大, 面朝正门的两座高楼是平日里的办公楼,中间以连廊相连。办公楼后面, 一座花园之隔,是中晟旗下的商务酒店, 和一个配套使用的商务会所。
声势浩大的年会便是在这里召开。
脚下踩着的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梁眷不熟悉路况,出了宴会厅之后也不敢走太远。从侍应生手中取回羽绒服后,也只是在中晟的小花园里徘徊打转。
莫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失神地坐在台阶上,披在肩上的羽绒服沾染着来不及随风飘散的残雪,脚边是几个东倒西歪的酒瓶。
是十分的美,但也带着十分的破碎。
眼前的画面让莫娟的眼中划过几分不忍,她整理好情绪,清了清嗓子,踩着高跟鞋慢慢走上前,故作混不吝的开口。
“里面乱哄哄的吵得我头疼,你倒是会给自己找个好地方。”
梁眷的双肩轻颤了一下,她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宽大的羽绒服下摆刮倒身侧的酒瓶。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中,梁眷望向莫娟,笑得有些难为情。
莫娟在台阶边站定,只迟疑了一瞬就与梁眷一同坐在白雪覆盖的石阶上。
“还有酒吗?”她散漫地问。
“你在里面还没喝够?”梁眷的表情短暂地活络了一瞬,垂着头在一片空瓶中,找了一瓶还没开封的递给莫娟。
莫娟利落地起开瓶盖,挑了挑眉:“主动喝酒和被迫喝酒可是两回事。”
梁眷抬起半边唇,敷衍地笑了笑,然后抬手和莫娟碰了下杯——为尚且还能握在自己手中的喝酒自主权。
“他还在忙吗?”又是半瓶酒下肚,梁眷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莫娟怔了怔,不得不诚实地答:“对,陆伯伯身体撑不住,提起离席了。今天算是中晟的大场面,鹤南总得留下来为陆家周旋。”
“大伯他……”
梁眷的睫毛不受控地颤了颤,抿着唇用询问的语气轻声开口,只是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莫娟自然明白梁眷是在问什么,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指尖用力抓着酒瓶,用又轻又抖的气音去答梁眷的话。
“陆伯伯的情况不太好。”莫娟说得很含蓄,她抬起头,任由刺骨寒风掠过眼眶,只是不曾想会加重那股难以忍受的酸涩感。
“怎么会不太好呢?”梁眷垂着眼睛,一字一顿问得固执,“我看他今天状态挺好的呀。”
莫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良久,终是揽着梁眷的肩膀,缓缓道破真相:“心脏科专家说,这也许是他的最后一个新年。”
最后一个新年?
梁眷的心皱缩成一团,像是被人用力捏住,痛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让她窒息。
“别难过梁眷。”
莫娟勾了下唇,强迫自己松弛下来,语气轻到近乎自说自话。
“陆伯伯说他这是解脱了,让我们都别为他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那是养育了陆鹤南二十多年,如师如父的大伯。
梁眷窝在莫娟怀里,身体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她用双手掩住脸,在寂静的雪夜里,为自己、为陆庭析、为诸多不得圆满的繁杂事,哭得泣不成声。
雪越下越大,落在梁眷和莫娟身上的白雪也越来越多,两个人相互倚靠着坐在石阶上,虽被冻得瑟瑟发抖,但谁都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中晟花园里的路面早已被铺天盖地的白色覆盖,看不出丝毫原本的模样。路面上的雪还没被踩实,不带一丝尘埃的皮鞋鞋底落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弱声响。
莫娟也有些醉了,整个身子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倦怠。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还以为是来送酒的侍应生。
她没回头,只懒散地轻轻道:“我们不需要酒了,谢谢。”
身后脚步声未停,莫娟轻蹙眉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一道带着愠怒的男声止住。
“你们两个这是喝了多少?”
又冷又醉,大概是真的恍惚了,莫娟勾唇笑了笑,不然怎么会听到任时宁的声音。
“诶,梁眷,你说好不好笑,我好像听见任时宁的声音了。”
靠在莫娟肩膀上的梁眷只来得及嘤咛一声,就又迅速陷入昏睡。
“莫娟。”
任时宁这下是真的动了怒,站在莫娟身后,一板一眼地唤她的名字:“你转过头来看看,我是谁?”
莫娟身子一僵,还没等转过头确认,嚣张的酒劲就已经消散不少。
“你怎么来了?”看到任时宁铁青的脸,莫娟的语气渐渐变弱,“我是来陪梁眷的。”
任时宁闻言,目光不善地睨了身侧的陆鹤南一眼,因酒醉而迟钝的莫娟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陆鹤南竟也在。
“她睡着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莫娟咽了咽口水,又心虚地替梁眷解释了一句。
陆鹤南轻声应了一句,手撑在膝盖上慢慢蹲下来,抬手抚了抚梁眷脸上快要凝结成冰的泪痕——她又哭了。
“娟姐,今天多谢你。”陆鹤南眨了眨眼,飞快掩掉眼中的脆弱情绪,再伸出手,将靠在莫娟肩膀上的梁眷紧紧抱紧怀里。
他很久没抱她了,久到连动作都变得生疏。
雪后的鹅卵石路面很湿滑,陆鹤南抱着梁眷一步一顿,穿过花园,慢慢走向地下停车场。寂静无声的雪夜里,他贪婪地听着怀里的人儿绵长平稳的呼吸,走得四平八稳。
暴烈的风雪被抵御在大楼之外,在距离车子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梁眷悠悠转醒。冷冽的风霜掺着若有似无的烟草香,隐隐萦绕在她的鼻尖。
意识比眼睛,先一步认出他。
“陆鹤南。”她没睁开眼,只是双臂用力地环住陆鹤南的脖颈,低声唤,声音轻得好像林中小兽在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