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这么久, 梁眷从未见过陆鹤南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一种完全示弱、甘心被对方予取予求的状态。
即使是当时在麓山会馆,被路敬宇刻意当众羞辱, 以求麻痹对家,使陆家有充足的时间养精蓄锐时,陆鹤南也不从这样示弱过。
那天的交锋,应该算是一场场张弛有度的博弈。
一来一回间, 有输也有赢。最后再顺水推舟,稍留痕迹的让对方险胜一局。既不丢失自己的颜面, 也给足对方想要的噱头。
如果说在北城世纪酒店, 二十八楼顶层包房里,隔着烟云缭绕、众人簇拥的那惊鸿一瞥,是心动。
那么在麓山会馆里,在大厦将倾又倾之际,眼前那个故作从容、妄图以己之身抵抗万般恶言的萧瑟背影,才是梁眷情动的开始。
用关莱的话来说,一个女人, 在见识过一个男人所有的强大, 和片刻的脆弱后, 便再无理由不去死心塌地。
要么死心蹋地的效忠, 要么死心蹋地的去爱。
清醒灵魂下, 仍留存一丝庸俗小女儿情态的梁眷, 固执地选择后者。
那时的陆鹤南即使位卑, 也不曾丢弃傲骨。
即使是喝到酩酊大醉,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丢失风度, 眼底时时刻刻保留一丝清明,好似无人可以挑战的最后防线。
所以, 她现在是突破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吗?
想到这,梁眷心一紧,四肢百骸里的血液也跟着共鸣。
直到稀里糊涂的挂断了电话,走出厨房,再到机械地坐回餐桌前,梁眷才后知后觉的魂不守舍起来。
所以他是来滨海了?来滨海做什么?总不会单单只是为了见她吧?
这个念头只怯怯的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就又被梁眷迅速否决。
陆鹤南不是个冲动的人,也绝不会贸贸然做这样冲动的事。
可以轻易压下去的一己私欲,又或是所谓的红颜刹那一笑,都远没有权衡利弊下的家族利益来得实在。
大年初一,正是几大家族相互往来,联系感情的重要关口。他没理由放弃京州大好前途不要,来到这百无一用,连谈情都处处受限的滨海。
除非,滨海于他而言,有更大的利益价值。其余一切的一切,都是其次,或是顺带。
但,就算这场朝思暮想的相见,是顺带又如何?
从遥遥两座,好似可望不可即的灯塔,到可以轻易跨越的同城二十公里。他既已经来到了她的城市,她万没有不去争分夺秒相见的道理。
可以瞬间冷静下来的,是理性的思绪;千千万万次都难以平复且躁动的,才是下意识爱人的心。
“怎么了?”坐在梁眷身旁的梁母,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蹙眉轻声问道。
梁眷神情一僵,正当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罗合适的借口时,家里最最善解人意的小姑开口了。
“应该是老师在电话里,又给眷眷派任务了吧。”梁昕瑜放下筷子,看向梁眷的眼睛里,除了怜爱,便是体贴。
梁眷垂下眼睫,在心里悄悄对小姑说了句抱歉。
再抬眸时,已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起谎来:“是啊,老师着急让我改一篇论文。”
为了让情况看起来更真实紧迫,梁眷眉头紧蹙,白皙的小脸也皱成一团,一副很为难苦恼的样子。
“妈,我能现在回家改论文吗?”
“这怎么大年初一也要干活?”
梁母小声抱怨着,和梁父对视一眼,无声的商量过后,挥手放梁眷“先行退场”。
——
如果是去见你,我一定会用跑的。
这句话在某一时期,曾在短视频里很流行。
但那时梁眷情窦未开,还不懂这句话在用于有情人相见时,是多么的贴切。
直到此时此刻,奔跑在冬日里萧寂但不萧条的街道上,风声也在耳边不断呼呼作响。
梁眷重重喘息,顾不得身后散乱的头发,只恨自己不能更快一些时,才能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的深意。
一路从地铁站,到小区大门口,梁眷边跑,边分心张望路边是否停着陆鹤南在北城时常开的那辆车。
她记住了那辆路虎的车牌号,故而一路找过去带着些目的性,可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不要说悬挂着北城号牌的车,便是外观或颜色相似的车都少有。
总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可他在电话里明明说了是小区北门啊。
梁眷累得不行,她半俯下身,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想要拨通电话再确认一下时,便听到一道懒散又玩味的声音,从身后的马路对面悠悠传来。
“梁眷,往这边看,我在这呢。”
梁眷闻声直起身子,回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道路对面,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陆鹤南。
便利店门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马路对面的梁眷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通往目的地的过程中,一个擦肩而过无数次,都不值得为之感怀的无用过客。
只有一个人在这长长的街道上徘徊不定,最后在四目相对,视线交织的刹那,心甘情愿地为她驻足停留。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看不清陆鹤南脸上的神情,但见他周身放松随意的样子,大抵总归是在笑的。
两个人分站在斑马线的两端,渐渐涌上来的拥挤人潮险些将二人湮没。
红灯刚过,陆鹤南不过收回思绪的功夫,就已慢了半拍。刚想抬腿,人头攒动的斑马线上就已蹿出一个娇俏的少女,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