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 / 2)

京阁藏春 野蓝树 5385 字 26天前

身边奄奄一息的姑娘,伏在黄栗的怀里。

她嗫嚅着,笑了笑,对她们说:“我叫小满,马小满。”

“我在这里呆了九个月。”

“他们只叫我卵妹A104,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马小满气息恹恹,满是湿润的红,已经没力气流泪了。

姜嘉茉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胸口凝滞一腔无处宣泄的悲伤。

她扶她上担架,把她安置在大巴上:“我也叫小满。”

“小满,你的未来还很长,我有个朋友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她摘除了子宫,但她勇敢地回来,辅助我们解救了你。”

姜嘉茉:“疾病,贫困,孤独,没什么能真正杀死我们。”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身后的江葭靠着墙坐下来。

她望着远处巍然高耸脉脉山峰,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江葭:“徐以芊。”

“你能看到吗。”

“我用你留下来的余热,温暖了我力所能及能帮助的人。”

第三批孕妈妈们,坐着大巴来山顶的时候。

高原的夕阳映在远处的雪山上,山脊泛着珍珠贝内侧的光泽。

圣洁的高原,不容被这样亵.渎。

红日高悬,漫山遍野全是阳光,从西面坠落。

车上大家都在感慨,“明天一定会迎来人生新的篇章吧。”

“……别难过,已经熬出来了。”

两位警察和张警官也在。

他们制服了几个非法买卖人口的犯罪分子。

警察准备马上再来深入调查,先赶

回当地警署,存档登记备案,以便于调派警力。

最后一次撤离时。

江葭忧心忡忡地思忖着什么。

“不对,这里应该还有一个禁闭室。”

江葭猛地反应过来:“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婴儿。”

阮佳卉:“要不等警方返回清算吧,这里太不安全了。”

闻言,陈景寅浑身一颤。

他脊背宛如电打,猛地站起来:“不行,我们得回去找清楚。”

“他们一定会趁机转移的。”

“再说警方也不知道这里还有孩子。”

他搓着手指,急促地呼吸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们被耽误,缺氧死在禁闭室,我们会抱憾终身的。”

记者方兰也支持:“行,我先把一部分资料给我台里领导传过去,我陪你们找。”

姜嘉茉整个人绵软净白,像一团柔柔的云。

她眼神明净:“那我和你们一起去,作为最后一批撤离。”

“你们放心,有我在,一定会保护你们安然无恙。”

姜嘉茉:“毕竟楚山海要的东西,还需要我转交。”

黄栗被姜嘉茉坚决要求,陪护产妇转移。

她坐直升机升空之前,看见姜嘉茉一行四人,正往代孕诊所的方向去。

姜嘉茉穿着白色的防晒服,衣服被山风吹得鼓起来,像翩然欲飞的鹤。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姜嘉茉扬起手,冲直升机微微笑,对黄栗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黄栗隐隐约约想起。

——珠山岛暴雨中,姜嘉茉一个人去医院的情景。

黄栗的心脏不安地皱缩,感觉到了一种离别的隐痛。

“嘉嘉,求你,一定要好好的。”

-

姜嘉茉逾期了。

她并没有按照约定,准时回来。

警察当晚也没有休息,赶回来彻查清理现场的时候。

只有记者方兰,昏厥不醒地躺在禁闭室。

她后脑出血,严重脑震荡,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七八个婴儿。

当晚,代孕机构被捣毁的消息,就被全国的媒体报道出来。

引起极大的震动。

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

所有知情人,都是消音打码后,才出现在荧幕上。

江葭,陈景寅,姜嘉茉,

这三个知道楚山海最多秘密的人,全都不知所踪。

山区没监控。

而警察调取了国道来往记录,没发现任何可疑车辆。

他们好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

满身守寡的疯戾、难过到不能自持的人。

是裴京聿。

很遗憾的。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

今年也是他一个人,在燕景台,过没有她的生日。

在他们两人的家中。

庭院西南角有一株栾树,姜嘉茉亲手种的。

那一年,他冒领别人的名义,给她送来了草木肥料,陪她一起浇灌这棵栾树。

七年后的今年夏天。

现在这棵树,“吾妻手植”长到四层阁楼高度,已经亭亭如盖。

她留下的东西就这么微茫。

这么一点零星的回忆,让他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然后她就洒脱地抛下他,远走高飞。

这叫他如何能满足!

裴京聿很懂权衡利弊。

他并没有把姜嘉茉下落不明的消息,告诉她的父母。

姜嘉茉生日的第二天。

他约了楚山海见面。

临出门之前。

蹒跚学步的小冕,颤颤巍巍地走向他。

小冕不粘其他人。

多数时候,宝宝都一个人孤独地收拾玩具。

裴京聿懒洋洋地坐在他身边,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他小脑袋上。

小冕坐不住。

裴京聿看见小孩爬来爬去追玩具。

他闲散地点评道:“长得像某人,呆头呆脑,小狗似的。”

小冕像是听懂了,生气地原地跺脚。

裴京聿装作被小冕威胁到的样子。

他哼笑了一声:“宝宝这么任性,非要把脚掌踩在爸爸脚背上吗。”

他长身玉立,站在一旁陪宝宝讲话。

小冕咿咿呀呀地说不明白。

但是每次裴京聿一来,他就特别高兴。

八个月大的孩子,晃晃悠悠地缠住他,死死抱着他西装裤腿:“玩…玩。”

小冕的玩具数不胜数。

意大利手工榉木玩具,和NASA设计的婴儿版流体力学沙盘。

限量版Playmobil模拟联合国总部场景套,定制版的1920年代的steiff泰迪熊。

还有德国Hape的24K金箔包覆钢琴套件。

但小冕只爱黏着裴京聿,嗲声嗲气地叫他爸爸。

他特别依恋他,也特别爱哭。

裴京聿从小是个纯粹的酷哥,话少,人也凶。

从没见过小男孩这么爱哭的。

他凉津津地捏了捏裴云冕软糯的小白耳垂:“跟谁学的,这么像她。”

“只在我面前撒娇是吧,平白折腾我一个人。”

小冕埋在他怀里,小小的圆手在眼睛上擦来擦去。

“痛!坏爸爸,坏…”

见他流泪。

裴京聿的心里酸酸胀胀的刺痛。

“傻小孩儿,一直揉眼睛做什么。”

小冕不太会说话。

宝宝在他临走之前,才抓着他的衣领说:“……想,想妈妈。”

裴京聿垂眸吻了自己小孩的眼泪。

宛如他无数次,吻干他心尖那个女人的眼泪。

裴京聿抓心挠肝,要把这个学会技能,全用来对付自己的女人揪出来。

把她操到脑浆都中毒,彻底离不开自己,才肯罢休。

他滟红的唇瓣上挂着小孩绵软的眼泪。

裴京聿薄唇弯了弯,拍着小冕的脊背,柔声哄他:“爸爸一定会把妈妈带回来。”

“锁在家里,让她只属于我们。”

-

裴京聿很快和楚山海见面了。

赌场俱乐部的顶层包厢,装潢复古。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韵的粤式美人,站在檀木花楹里,用南音唱着“独倚蓬窗思悄然。”

头顶吊灯晦暗,一蓬蓬普洱的茶香,清淡地缭绕上去。

空气充斥着雪茄的焦香气息。

桌上菜品丰盛。

酒是绍兴的古越龙山国酿1959。

菜品琳琅满目,武昌的鲟鱼,无锡沉木香炙烤的脆鳝,南京的黑松

露酥饼,潮汕的花雕澳龙,马来西亚的金丝燕头盏。

裴京聿压下喉间涩腥,淡声问:“酒过三巡,前辈有放人的打算吗。”

楚山海穿着中山装,别着熠熠生辉的胸针。

他低头摩挲着青瓷杯口,看着头顶的灯光,照进茶盏的水纹中。

半晌,楚山海将怒不怒地抿唇:“我损失惨重,两个部下还在通缉名单上。”

“现在,你轻飘飘一句‘放人’,我拿什么止损。”

裴京聿撑着脸,噙着笑:“小钱,计较什么。”

他穿着锋锐的黑西装,额发梳起来,冷白光洁的额头往下,绝色的五官深邃立体。

“你境内的取卵机构,所有的流水都是灰产。”

“医疗器械哪儿来的,被举报出来悉数歼灭,不是自食苦果吗。”

楚山海倚老卖老:“我总要给下面的人,混口饭吃。”

裴京聿漠然道:“与我何干?”

他眉梢动了下,“既然做得出来,他们这么馋,合该去牢里吃饭。”

楚山海沉不住气,咬牙道:“我今天来,不是听你教训我的。”

“而为了和你谈条件。”

“我要你手上的证据。”

裴京聿散漫地玩着叉子,“保险匣?”

“行啊,你把他们放了,我让姜满亲手把罪证奉还给你。”

“……哄骗我?”

楚山海一拍桌子,上面的瓷杯发颤:“我凭什么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

裴京聿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他的茶:“我散了钱,调了赌桌概率。”

“让你的人舒舒服服地,在楼下合法合规赢了一整天。”

“所以——”,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寡淡道:“你的手下,今天眉开眼笑的模样,都在监控里备份。”

楚山海的瞳孔瞬间紧缩:“原来一整天,你在给我下套。”

裴京聿四两拨千斤,饶有兴趣地笑了。

他薄唇叼着雪茄,含混道:“你说对郁鸣深而言,我这个羁绊十多年的仇家有说服力,还是你这个临时的盟友更值得信任。”

“如果我用第三方邮件,匿名发给他,说你是帮我的双面间谍。”

裴京聿:“猜猜看,到时候你是先被他灭掉,还是被警方查获?”

楚山海浑身发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恐吓我!”

裴京聿随意扔下雪茄,灰寂的烟丝簌簌落在珍珠白的桌布上,迅速烫出一圈黑洞洞的烧伤。

他举止温文尔雅,给楚山海夹起古法酥饼,抹上意大利阿尔巴白松露酱。

“尝尝。”

楚山海警惕地盯着他修长的指节。

老人像担忧裴京聿下毒,不敢妄动。

裴京聿倏地笑了,拨雪寻春似的,“今天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怕我。”

“怕我什么,怕我玩死你啊。”

年轻男人恶劣地表达歉疚,但没什么对不起的意思:“你也确实该怕。”

“郁鸣深都被我当狗调教,你这点小伎俩,算什么。”

裴京聿:“没想到还真能威胁到我女人。”

楚山海牙关绷紧了:“……我还有选择的余裕吗。”

“我是不是除了答应你的条件,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裴京聿的眼睛蛰伏着浓烈的戾气,轻描淡写就能让别人的理智雪崩:“不然呢?”

“你把他们放了,我让她亲手把保险匣送你。”

裴京聿拿起湿毛巾,寸寸擦拭手指上的薄茧。

他动作慢条斯理地,宛如收拢艺术品:“或者……公海上孤魂也蛮多的。”

他启唇笑道:“我从不杀生,但难保郁鸣深那种疑心重的人,会不饶恕你。”

“你也知道,我玩刀这么多年,比起亲自动手,更喜欢借刀杀人。”

第一次,楚山海有这种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感觉。

正好,他的心腹之一闯进来,汇报楼下的兄弟们都在询问今晚在哪里用餐。

楚山海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破口大骂道:“一群饭桶。”

“火烧眉毛了,还吃什么吃!”

楚山海杵着拐杖,僵持在原地:“我不可能背叛郁先生放人,但我能抽调一部分警卫。”

“裴京聿,能不能找到她,就看你和她是否心有灵犀了。”

楚山海强行抖擞精神,“总之,七天之内,我一定要见到保险匣。”

裴京聿眉目漆黑,根本没有要交出保险匣的惶惑。

他就像被心魔蛊惑住了,浮出一点惊心动魄的笑容,满脸都是兴奋。

男人潇洒地站起来,手揣在裤袋里。

“只要她回来,你开直升机来拿,我直接送你,保你安然无恙。”

楚山海屏退了周围所有人。

他递给裴京聿一张封着火漆的信:“这是她给你留的一句话。”

火漆分裂,显然被人拆开过了。

裴京聿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有过‘庄重捧上神龛的人’吗。】

裴京聿看见这句话,鼻息一滞,笑了。

敏锐如他,心下了然。

显然洞悉到,姜嘉茉被他们绑在什么地方了。

裴京聿想,绕这么大的圈子。

他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抵在神龛上,操得做不成观音,做他的母狗,才会罢休。

裴京聿:“七天后,恒海三号码头,我亲自把保险匣送你。”

“前提是,她和所有人质,一根头发也不能少。”

他为了她,终于收敛心性,懂得把别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而不是疯戾到锱铢必较,什么都不在乎。

楚山海几乎难以置信:“就凭这一句话,你能把她找出来?”

裴京聿松弛地笑笑。

还需要找吗?

小狗那颗心,昭彰浓烈,这么渴切地盼望他的到来。

他一定会找到她,把她藏起来,再往死里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