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南法埃兹的第一次。
距离今天,是七年零五个月。
这一年,沈容宴对她表白了三次。
大二的初春,草木葳蕤,万物生长。
姜嘉茉第一次体会到了一腔努力,悉数付之一炬的伤心。
圈内有一位出名的导演,来学校选人
。
他从上千名待选的适龄女生中,选中了姜嘉茉,做他电影里的白月光女配。
姜嘉茉也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争取这个角色。
她三番四次找到辅导员沟通。
她和科任老师商量作业提交的方法,补齐学分。
当时,姜嘉茉已经签在楚山海名下的影视公司了。
她找他们签公司担保函,也是重重困难。
家里父母其实一直都反对她红得太早。
怕她浮躁。
家人们谋划深远,把她保护得很好。
爷爷奶奶想要姜嘉茉一直待在剧团学习。
毕业后考进来吃国家饭。
圈内鱼龙混杂。
不见光的事情,父辈们见过太多了。
所以姜嘉茉每次提出想要去拍摄,不专心学术。
他们都会思虑过重,无条件反对。
但姜嘉茉不愿意按部就班,过他们规划好的人生。
她还年轻,总觉得人生海海,有无限的可能性。
她想要去看看更辽阔的世界。
一贯温柔和蔼的妈妈汤舒雅,看见姜嘉茉执意要去拍摄这部片。
于是冷淡地拒接了她的电话。
家里人也许是揣着打压式鼓励的态度。
他们想告诉她:要么知难而退回来学话剧;要么好好拍摄,用出彩的作品说话。
拍摄和学校在两地。
姜嘉茉凌晨四点就起来练台词,深夜补齐落下的课程,忙得心力交瘁。
凛冬天气,她纤薄的脊背笔直。
在休息室里灯下认真看书学习,细嫩的腿部皮肤冻得又红又痒。
表演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虽然苦中作乐,但她的心里畅快。
这位名导演在片场规矩很多,傲气凌人。
他总会反复地打磨细节,消耗姜嘉茉的耐心和热情。
姜嘉茉想,辛苦到昼夜颠倒,片酬也不优厚,这些都没什么。
只要能出现在大荧幕里,她可以把吃苦当历练。
在最冷的冬天。
她结束拍摄,剧组杀青。
这部片一送审,就因为涉及少数民族和特定历史时期背景,题材触碰审查红线的问题,被延档了。
一个月后,主演的顶流男主又因为税务和行为不检点,暂停了一切工作。
彻底没了播出的希望。
姜嘉茉搬回学校,抱着书,穿过小小的北影校园。
同寝室的三位女生,此时已经小有名气了。
一位拍摄了当红歌手的MV,被耳熟能详。
一位在新媒体的冲击下被流量眷顾,做了小网红。
另一位投资了艺考教辅机构,名下几百名学生。
只有她,兢兢业业努力了一年。
所有的努力,悉数落空。
姜嘉茉名列前茅的成绩,变成低空飘过的合格。
她每天泡在图书馆,勉强修完本学期的学分。
太冷了。
不想回家。
夜变得格外漫长,整晚睡不着觉。
她躺在床上就失眠,反复地思忖将来能做些什么。
姜嘉茉不想呆在干燥寒冷的北京。
一整个大二上半年。
她都在不断地面试、投简历。
她想要自救。
人总有低谷要捱过去,一定坚强站起来,撑着往后走。
盛煦会经常来剧组探望她。
他有个本子,叫《春暖花开》。
讲了一个永远不被爱的陪酒女主角,和一个盲眼男人的爱情故事。
女主把角膜捐给了盲眼男人。
在他亲眼看见,夸自己漂亮之前,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两年,李沧东和奉俊昊的电影很火。
这部片的立意和痛点很类似,也是这样在诗意和冷寂中徜徉的爱情故事。
姜嘉茉要接这部片。
她就要彻底放下羞耻,把清酒当水喝,唱“贵妃醉酒”给对方听。
希望他记得自己的声线。
姜嘉茉之前一直是拒绝的。
但这次努力被雪藏后,她不想错过一切的机会。
他们在镰仓拍摄。
姜嘉茉裹着小毯子,坐在这一群公子哥中间。
她望着远处青黛色覆雪的远山。
姜嘉茉怅惘地对盛煦说:“他们哪里等到花开过呢,不如这部片就叫《春与人宜》吧。”
那时候。
她并不知道这部片在国内票房会大爆。
她只是反复打磨演技。
镜头里,她有一双波光潋滟,也会笑意盈盈的漂亮眼睛。
沈容宴他们也常来。
《春与人宜》拍摄结束后。
在度假海岛的泳装派对上,他对姜嘉茉表白了。
那天为了庆祝杀青。
投资方之一的贵公子哥沈容宴奢靡到极点,为她开了上千支香槟。
她坐在海岛室外酒吧的岛台上倒酒。
迷乱的光线里,空气中都充斥着酒精的甜腥味道。
就像有麦芽发酵的浆果,不断地发酵、爆炸、皲裂。
人群攒动。
所有人过来给她敬酒的时候,都不忘告诉她。
“嘉嘉,你看沈公子有多爱你。”
她一脚踏入这种,没有女孩子能招架住的浪漫旋涡里。
姜嘉茉只感觉到一种迷醉、眩晕的兴奋。
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没有把这种感情,当做.爱情。
她只想努力赚钱,想方设法归还沈容宴的深恩。
沈容宴本来就浪荡,见姜嘉茉不为所动。
于是他打定心思,想要惹她吃醋。
姜嘉茉记忆最深的一件,是沈容宴故意把天价名表和车钥匙扔进偌大的泳池中。
他一直盯着姜嘉茉,扬唇笑。
接着,他在众人的欢呼和喝彩声中,玩味性质地跳入泳池。
周围所有人,都在鼓励她跳下去拯救他。
仿佛默认他们是彼此放肆相爱的一对。
沈容宴摊开双手,站在泳池里,笑容明亮地望着她。
“下来,嘉嘉,我会接住你的。”
姜嘉茉想起盛煦说,不愿意的事情千万不要勉强,于是犹豫了。
周围人见她站定不动,都纷纷“啧”声表示扫兴。
姜嘉茉很敏感,习惯性照顾别人情绪,不愿意让大家失望。
她骑虎难下。
在泳池边踌躇,要不要成为沈容宴战利品的时候。
一个金发挑红的漂亮女人,展开双臂,径直跳入了水池中。
“砰咚——”
在飞溅弥漫的水花中,沈容宴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她。
金发女人风情万种,攀附着沈容宴的肩膀。
她的手臂,旖旎地缠在他肩膀上,和男人热情似火地拥吻起来。
大家最爱看这种激情惹火的戏码,纷纷尖叫着鼓掌喝彩。
灯火和日暮夕阳映照得水面璀璨如金。
不少人都拥吻着投入泳池。
还有人往天上洒彩带和香槟。
沈容宴把掌中的女人吻得如痴如醉。
男人的下颚和脖颈,满是水渍,把黝黑的皮肤肌理,衬托得性感极了。
他眼神如有实质,定定地朝着姜嘉茉看过来。
像是带着挑衅和炫耀的意思。
沈容宴想要用这种手腕,彻底熔断她的理智。
惹得姜嘉茉吃醋,让她明白他的竞争力。
姜嘉茉只是沉静地垂睫,捏着青柠汁,静谧地坐在一旁。
她很白,不见天光的,孱弱地苍白。
就像阳光会把她晒化,成甜丝丝的雪水糖浆,淌到沈容宴的心尖去。
两人的体型差和肤色差,实在是天生一对。
仿佛很适合,他把她搂在怀里疼爱。
沈容宴冲姜嘉茉吹了两声口哨。
他冲到水下,缓解躁动亢奋的神经。
沈容宴再戴着泳镜起身的时候。
姜嘉茉已经没有坐在原地了。
他料定对方一定是带着醋劲儿才离开的。
沈容宴在众人吹捧下,灌了一晚上酒.精。
都说烈女怕缠郎嘛。
沈容宴存了早晨找姜嘉茉表白的心思。
他喝得醉醺醺的,打算对她第三次发起进攻。
姜嘉茉很早就起来,在沙滩边翻阅剧本。
她下一部片,
角色是扬州瘦马。
——就是后来她在城墙上,遇到孙云岫的古装片。
台词拗口难记,人物关系复杂。
清晨,日轮呈现浅淡的白玉晕。
咸涩潮湿的海风,裹着干燥的细砂,卷起裙裾,带来湿漉的颗粒感。
姜嘉茉坐在带来的外套上,看着渺远的金光,熹微的薄红爬升上来。
好寂寞。
世界另一端的那个人,在做什么呢。
他也是一个人吗。
想起自己维持了几年的暗恋。
想着两人毫无交集,貌似天渊之别的差距。
姜嘉茉心里涩痛,无端想要落泪。
“我带了早餐,你要不要吃一点。”
身后突然传来沈容宴的声音。
他衣襟凌乱,脸上泛红,醺着醉意,手上却拿着几个烤得椒香的小面包。
他径直在姜嘉茉身边坐下来,自顾自地说:“我去了酒店房间找你,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
“之前我们在俱乐部,你总会躲起来看剧本。”
沈容宴把面包递给她,示意她吃一口:“你有早晨背剧本的习惯。”
“之前我打电话叫你起床的时候,其实都是通宵没睡,为了撑到和你讲句话,再睡觉。”
姜嘉茉接过边缘最小的一个。
她红唇微启,咬了一口,轻声说:“谢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她又抱着膝盖,问他:“阿宴,你总是这样吗?”
沈容宴想起自己昨天的放浪形骸。
料定对方在为自己心里泛酸涩。
他懒洋洋地撑着手,弯唇问她:“你指的是昨天,我和那个女人在泳池接吻吗。”
“姜嘉茉,你想管我,就必须要一个身份。”
沈容宴凑近她,提议道:“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姜嘉茉脸色被海风吹得发白。
她咬唇解释道:“和谁接吻,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通宵喝酒,昼夜不分,不太好。”
沈容宴很享受被她关心。
他咄咄逼人地进攻到:“做我女朋友,我每天陪你早睡。”
“相信我,我会对你更好的。”
姜嘉茉想要拒绝,但觉得自己非常不识好歹:“我……”
她斟酌了一下拒绝的词语:“我只是觉得,还没有立锥之地……不想思考感情的事情。”
沈容宴醉醺醺的眼睛,骤然变得清明。
他装作自己醉狠了的样子,靠在她的肩上,无助地嘟囔着:“我们都想知道,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压覆越来越重,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沉沉吐息:“你看看我吧。”
“你喜欢什么样儿,我就为你变成什么样,好不好。”
沈容宴:“如果你心里没有人,那就试试接受我。”
姜嘉茉竭力撑住醉酒的沈容宴,维持身形:“……没有的。”
她想起毫无联系的裴京聿,心底没来由一阵涩痛失落。
——我和他,没有可能了吧。
姜嘉茉:“我心里没有人。”
沈容宴趁醉发疯。
男人稍一用力,就把她压覆在沙滩上。
姜嘉茉的黑发,散落在湿漉漉的细沙里。
他埋在她的颈窝里,桎梏住她拼命推搡的腕骨:“那就让我……住进去。”
“住进你心里,我会对你好的。”
“不要!”姜嘉茉纤细的手指抵在沙滩上。
她像是吓了一跳,眼里沁出泪痕,抵起清瘦的膝盖,拼命踢蹬他。
“……沈容宴,你醉了!”
“我没有醉!”
沈容宴渴切地咆哮着,眼里泛起寒郁的清光:“谁给你的骨气反抗我?”
“你父母亲人都不在乎你,现在只有我管你。”
沈容宴撑在她头顶,勒令她看清楚:“是我投资让你和盛煦拍完的这部片,我才是你的所有人。”
姜嘉茉扬起起手中的细砂,笼住了沈容宴的眼睛。
趁他没有回过神。
“啪——”
姜嘉茉满眼泪痕,惊慌失措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她力道很重,几乎把他打得偏头。
沈容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他不像裴京聿那种疯子,会笑着享受被扇耳光,在她的反抗中得到愉悦。
沈容宴只把这种当成奇耻大辱:“……你竟敢打我。”
姜嘉茉后撤了身体,“是,我家里人对我很失望,但这些都不是我自暴自弃的理由。”
她泪痕涟涟,抽噎着说:“我已经努力去做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好结果的。”
“但我只求无愧于心。”
“如果你学不会尊重我,只是把我当玩物的话……”
姜嘉茉用手指在沙滩上划出一条线,表示割席:“我们就永远别来往了。”
“……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沈容宴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
姜嘉茉跑走了。
他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第三次了。
这个狠心冷情的女人,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姜嘉茉其实心里也茫茫然,不确定内心的答案。
她二十岁了,还没有第一次恋爱。
如果说完全没有春心漾动,是不可能的。
她只是不知道,对裴京聿的感情。
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沈容宴在后来一次来往时。
他对她示弱,表示那一次,自己喝醉了。
他望向她清澈的眼睛,真诚地说:“我喜欢你的骨气,所以我不会折断它的。”
“我会等你,直到你接受我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