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茉实在没有心思在海港多逗留。
她整理完所有的信,做笔录交代了楚山海抢夺保险匣的细节。
当天晚饭后,姜嘉茉就带着两个助理,抱着小冕回了北京。
她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只准备了一个箱子,用来装两个人寄情的书信,门票。
有些门票被潮水浸润了。
她尝试着烘干,压平褶皱。
姜嘉茉只觉得身心都满载而归,有种沉甸甸的幸福。
她本来想把黄栗和陈景寅安置在工作室。
两人看她情绪亢奋,似喜似嗔,担忧她不方便照顾宝宝。
黄栗说:“嘉嘉,你不是还想要申请公募基金会吗,我建议去合并现有的基金会。”
“我想陪着你,帮你打理这些琐事,一定有我的用武之地的。”
黄栗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陈景寅:“……阿寅说楚山海随时伺机报复。”
“他还是和我们住在一起,彼此有照应。”
姜嘉茉点头,柔声对他们说:“辛苦你们了。”
“黄栗,之前统计那些代孕的姑娘,询问清楚她们还有没有继续学业的打算。”
“我想把《金风未凛》所有的片酬捐出来,看看她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姜嘉茉动作很轻地拍哄着熟睡的小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有稳定踏实,赖以为生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先帮她们解决燃眉之急,让她们不用把子宫作为谋生手段,也能靠一技之长赚钱吧。”
她思忖着:“至于其他被楚山海手下胁迫、欺骗来的,被非法囚禁的女生。”
“她们可能楚山海的下落。”
“我们积极和警方联系,一定要他们绳之于法。”
黄栗看她思路清晰有条理,忍不住高兴起来:“看你振作起来,专注工作,我真的替你开心。”
“我们都担心你会罔顾自身安危,把生死置之度外,飞去越南找他。”
黄栗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她紧张地捂住唇:“……嘉嘉,答应我,为孩子着想,别犯傻。”
今天傍晚袁渊宴客的酒局上。
他们都听到姜嘉茉在询问,去越南另纸签证的事情。
陈景寅转过脸,忍不住心悸:“姜嘉茉!你别当你是电视剧的女主角,要和英雄同生共死。”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你从小娇生惯养的,没什么生存技能,去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就是送死。”
姜嘉茉肤白如纸,唇色微红。
她温婉地笑起来:“你们俩在说什么胡话?”
姜嘉茉曲起手指,很轻地敲了下黄栗的脑门:“我答应你们,不会头脑一热去找他。”
黄栗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姜嘉茉:“嗯,我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帮助一些人,让我的家人能为我骄傲。”
“他是我的另一半,没有让我忧患惊惧,反而是我温热的后盾。”
她垂下头望向熟睡的小冕:“爱情才不是生命的全部呢。”
“我清楚我现在需要做什么,需要走哪条路。”
陈景寅急切地询问道:“……哪条路?”
姜嘉茉的位置,被月亮渡了一层浅淡的银光。
她垂眸想了想:“不是去越南冒险的路,而是陪伴小冕和你们回家的路。”
姜嘉茉怅惘地回忆道:“他一个人,孤单地守在家里,历历细数着每一个节日。”
“每一天都思念、牵挂着我。”
“这样的滋味,我也想试一试,看看这种羁绊,多么苦涩。”
她把小冕接过来。
宝宝已经快十个月了,玉砌的小团子,眼睫漆黑纤长,和那个人一样漂亮。
小冕身上有一种浓郁的奶香味,软呼呼的小身体,甜滋滋的。
她好幸福,这些都是他给予的温柔馈赠。
不一样的。
姜嘉茉想,自己有朋友相伴,还有他们的宝宝黏着,很幸福的包围着她。
而六七年前的裴京聿呢。
他失去名字,孤零零地守着她和别人做下的“小满生日之约”。
等一个根本不会回来的人。
她望着月亮发怔,万千情绪一起涌上心疼,眼泪悄无声息地淌下来。
“傻瓜,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我好想抱抱你。”
“……你怎么这么容易心满意足啊。”
-
裴京聿并没有遵守七天的约定。
他号码停机了。
他失踪的消息,是国际刑警亲自打电话,通知姜嘉茉的。
“失踪?是什么意思。”
姜嘉茉坐在书房,整理剧本和孕期旧物的手,停顿了下来。
她这几天总是眩晕,稳定心神后,小声强调道:“……他答应了我,七天一定回来。”
“你们当时也答应过我,要保障他的安全。”
姜嘉茉露出茫然和错愕的神情:“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你们和我说,他失踪了?”
对方深表抱歉:“这边出了一点事,裴先生他们一行人独自深入未开放的区域。”
“一开始我们还彼此联系。”
“后来所有的反侦察设备都失灵了,情况比较严峻。”
“我们也积极和当地的警方联系了,被告知私人领域,不方便擅自搜查。”
姜嘉茉用手覆上自己的胸口,只感觉心脏一阵阵钝疼:“他是裴泓文的孙子,叶汐文和裴羡清的儿子。”
“裴家里那一位不是身居高位?”
她鼻息翕动得很快,难以置信地换气
:“你们就这样放任他失踪吗,不给家人一个交代?”
姜嘉茉想到这里。
她又觉得浑身麻痹,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不应该。
她不应该这样强调的。
在裴京聿眼里。
他一直和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从来不会彰显他的特殊性。
他甚至不愿意普通人去冒险。
电话那头的国际刑警,沉默半晌:“裴先生临走前,只留了您的联系方式。”
“我们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什么份量,根本没办法通知到他们。”
对方鼓励道:“……姜小姐,请振作起来。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我们会尽力的。”
“你也别兀自冒险。”
“有任何情况,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姜嘉茉刚放下电话,不放心的黄栗,立刻冲过来抱住了她。
一旁的陈景寅也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口。
姜嘉茉崩溃地坐在地毯上,浑身失温地摊开双掌。
半晌后,她几乎听不到自己声音地说:“……他失踪了。”
“我不明白,什么是失踪?”
她艰涩地问道:“黄栗,他说过要我半小时给他汇报一次行踪。”
“……他怎么这么绝情,不理会我了呢。”
姜嘉茉破碎地抽噎着:“那个人之前总是缠着我,翻来覆去地问我爱不爱他。”
“他不是要我证明吗,不是一直吃醋不放心我和任何人接触吗。”
她浑身都在颤栗:“他好专.制的,总是吓我。”
“……他威胁我改嫁的话,他会折磨死那些人,和我不死不休。”
姜嘉茉把脸埋进黄栗颈窝里,嘴唇发白,牙关打战:“……他骗我。”
“什么不死不休,他现在在哪里呢。”
泪痕沾湿了姜嘉茉的黑发。
千丝万缕的情丝,都黏在脖颈间。
她四肢百骸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掌压住,喘不过气来。
黄栗安抚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帮姜嘉茉梳理黑发:“他舍不得丢下你的,他只是现在暂时比较忙。”
“警方还没有放弃寻找。”
“他很强大,不会被任何情况打垮,一定会回来的。”
陈景寅端着热牛奶和吐司走进来:“嘉嘉,白天不眠不休地筹措公募,晚上整理物件等电话。”
“你这样……身体吃不消。”
整个房间里全是姜嘉茉无措的恸哭。
好像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长满湿漉哀伤的苔藓。
姜嘉茉缓和了很久,终于擦干眼泪坐起身:“对不起呀。
“阿宴,黄栗,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她吸着鼻子:“……我也不想哭的,可是每次想到他万一不在了。”
……小冕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了。”
她心口没来由痛了一下:“小冕以后长得越来越像他,我怎么会不睹物思人呢。
姜嘉茉刚坐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发现自己似乎低血糖了。
她跪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忧思心悸过度,不断地痛苦干呕。
姜嘉茉纤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差点跌倒。
她裙摆卷起来,细白光洁的腿伶仃地支棱着。
陈景寅弯下身,用绅士手抄过姜嘉茉的膝盖,把人横抱在怀里:“黄栗,嘉嘉身体不舒服,你赶快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不要……”
姜嘉茉脸上微泛着疲倦,“我的身体,自己知道。”
她苍白的脸上漾着笑:“……你去楼下找一根验孕棒给我。”
她恋恋地垂着眼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影滟得惊人。
陈景寅把她放在书房的沙发上。
他妥帖地给她拿来小枕头:“你先躺下。”
姜嘉茉听话地依偎在枕上。
她不说话了,很静默很美地,柔软笑着。
她手指在空调中冰凉。
姜嘉茉双手合十,哈点热气搓了搓,温柔地贴在自己薄白的肚子上。
黄栗和陈景寅忐忑地守在卫生间外面。
不多时,姜嘉茉推开门。
她嘴唇抿着,脸上一阵羞耻的潮红。
姜嘉茉注意到他们希冀的眼神,微微含笑,盈盈点了一下头:“有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在另外两人的欢呼声中。
她捂住小腹,落寞地垂着睫:“……我还想着,等一切安顿好以后,去找他的。”
“他好混账。”
“他一定料到了我会冒险,所以才会想办法绊住我。”
姜嘉茉小口啜饮着牛奶,自顾自地说:“他是不是担心,我一个人生活,他的父母权势倾天,不一定会给我认同感。”
她茫茫无端地想着:“……他才会再让我怀上宝宝,给我回裴家的理由。”
姜嘉茉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牛奶里:“不,他懂我的。”
“他的爱是底气,扶持我的能力,我会靠自己得到他家人的认同。”
黄栗见她终于舍得端起牛奶,补偿营养了。
她简直欣喜若狂。
黄栗支走陈景寅,悄声说:“不得不说……某人的精子质量是真的很强。”
“什么时候呀,雪山上的那次吗。”
姜嘉茉脖颈都泛着柔润的红晕,她捂住脸:“……你别开我玩笑了。”
她气急败坏,磨着小小的白牙:“那个混蛋一见到我,就缠着我发情,我哪儿知道。”
黄栗给她搭了一件衣服:“行程要改吗?
“是不是需要预约产检。”
姜嘉茉把手贴在脸颊上,把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先不要,产检往后稍稍,我想和救回的被迫代.孕的姑娘见见面。”
“她们一个村都在从事这种黑产业。”
“如果能用双手赚钱,我想她们不会走投无路卖子宫的。”
“帮人帮到底,我们去她们村里看看,能不能和政府合作修路,增加医疗资源,或者修建学校。”
她脉脉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其实我过去从未想过怀孕。”
“但真成为母亲,才知道子宫对女性意味着什么。”
“做不做母亲,都该是姑娘们的自由选择。”
黄栗眼眶湿润:“好,我陪你去。”
-
姜嘉茉不断地转发这种新闻,利用自己的粉丝,拓宽宣传渠道。
工作室的二十个人,也一刻没有闲着。
他们创办基金会,筹资募捐,寻求帮扶对象。
姜嘉茉亲自往返潜江和荆州很多次。
他们带着印刷好的拒绝代.孕小册子,走遍了最贫困村落的学校。
一共建立了七家妇幼医疗机构,一对一帮扶了四百七十六个初中小学的贫困女生。
当地政府热情地接待了她,在落实好具体的医疗机构后。
姜嘉茉返回学校,看着工作室的朋友们,给被召集来的贫困女孩子们,分发了整洁文雅的新裙子。
这些小姑娘,正值九月开学,充满期待。
她们都围绕在她身边,怯怯的,又大胆地说在荧幕上看过她。
姜嘉茉接过从未用过的教学小喇叭。
她语气很轻,但句句感人肺腑,像一阵席卷人心的风。
“我并不想空泛的喊出口号,说一些热血沸腾的话语。”
“册子后面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人把你们的身体当商品买卖,请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
“这个世界并非永处阳光下。”
“在阴暗的角落里,有巨大的物质诱惑,把女性的身体当成交易的工具。”
“希望你们不要轻视厚重的生命尊严,不要牺牲自我健康,着眼蝇头小利。而应该秉持理想,用双手和智慧,开创自己的一片天。”
她温柔地望向这些稚嫩的面孔:“也许你们未来,拿到了骄傲的学历,依然会为了患不均的资源分配,苦恼困顿,但这些失衡的陈旧规则,并不能阻碍你们——”
“不要畏惧逆风而行,不要惶恐逆流巉石,请勇敢地投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
到时候,你们已经驰骋在世界的规则里,有了敲任何一扇门,都能毫不怯场的门禁卡,再傲骨铮铮地往前迈步。”
“你们都是灵魂坚韧的女孩子,或许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舞台上重新制定新的条约。”
“女孩子们,可能你们觉得我风光无限。”
“但我只是前面的一个路标,请认准我,再超越我,往更遥远浩渺的前方踏实地走下去!”
姜嘉茉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多么深远的影响力。
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
她只希望她们每次在荧幕上看到自己,都能想起来拒绝代孕宣传册的电话。
如果实在遇到难题,可以打给自己寻求帮助。
过去她们无人帮助,所以可能会做出错误判断。
现在她能成为她们的后盾,帮她们逃离、拒绝,尽量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不够。
姜嘉茉还想要问清楚阮佳卉她们,是怎么被楚山海胁迫的。
万一段志璋手上,还存在没有解救出来的女孩子们呢?
她丝毫不能懈怠。
-
回到北京以后,袁渊一行人,经常来燕景台探望慰问。
裴京聿的旧友们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所有人都认定他失踪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姜嘉茉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怀孕的事情,尽量打起精神来和他们打交道。
妈妈汤舒雅也带着自己做好的栀子花芯小汤圆,煲着热气腾腾的汤,来探望小冕。
姜嘉茉用勺子舀了一颗。
她没精打采地吃了一口,又开始掉眼泪。
汤舒雅正爱怜地哄着小冕呢,回头一看女儿闷闷地把脸悬停在白雾里。
她佯怒道:“姜满,好好喝汤,一天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姜嘉茉神经一牵一牵地疼。
她其实意识不到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