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雨压低嗓音,用气声开玩笑道:“你真喜欢上裴二了?”
姜嘉茉羞耻得快要死掉。
她嘴唇苍白没有血色,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臂,恹恹地说:“才不喜欢。”
“这只是顺便被我抓到被窝里的……随时洗干净,还给别人就好。”
姜稚雨抓起衣服放进脏衣篓里:“……好奇怪哦。”
“我妹妹把人家帅哥的衣服当阿贝贝。”
她没心没肺地咧嘴笑道:“小姑娘发情了,你瞧瞧他衣服上,全是你的味道。”
姜嘉茉小声叫了一下,软绵绵的。
她楚楚动人地下床,作势要捶打姐姐:“姜稚雨,我生气啦,你不许讲这种话了。”
她羞恼起来眼睛湿漉,像芙蓉泣露。
她不想任何人发现她对裴京聿的心思。
那人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垂怜她几秒钟吗。
——“不要再肖想了。”
姜嘉茉只能把这种萌芽的感情埋在石缝下,不让这种暗恋见天光。
那些图谋不轨的,拙劣又庸俗的情.欲,仿佛会染污那个羽衣昱耀的哥哥。
她好糟糕。
别的小姑娘根本不会像她这样无耻。
这些亵.渎他的心思,就像烈火春生的荒草,肆意生长。
他的外套被洗干净消了毒。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夏天结束之前。
沈容宴的姑姑沈歆,交给她们一副完美无缺的《仿富春山居图》。
姜嘉茉和姜稚雨一起,虔诚地拿着画轴,去还给裴家。
那晚,裴爷爷留她们在栖居的别院吃饭。
这是姜嘉茉第一次去裴家的院落。
别院种着梨花白,掩映着家中小型的钟鼓楼,楼角檐铃在晚风中微颤。
夕照下,琉璃瓦渡了一层薄薄的碎金,却并无辉煌之感,只是磅礴而厚重。
明明是家常菜色,却做得活色生香。
大闸蟹膏肥肉厚,软嫩香滑。
姜稚雨吃得口舌生津。
姜嘉茉却有些食不知味:“……哥哥呢,他在哪儿呀,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裴泓文威严倜傥。
他举着象牙白的筷子,宛如举着朱笔,气质倨傲。
闻言,老人像是笑了:“他犯了一些小错,需要花时间反省,已经去英国,继续学业了。”
姜嘉茉脑袋嗡了一声,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个人能犯什么错。
裴京聿一定承认了画轴和他的失误有关,帮她和姐姐的过失,撇清了关系。
——不然,裴爷爷怎么连画轴都没看,就轻描淡写地收下了。
姜嘉茉一直在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她装作被豆豉辣椒桂花鱼的辣味呛到,最后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直到从裴家出来。
灯火阑珊,冷风残月。
姐姐庆祝交差成功。
姜稚雨穿着青蓝色的油画裙,兴高采烈地转着圈,给男友打电话。
姜嘉茉跟在后面。
她的心像针扎一样难过,小声哽咽着流泪。
好遗憾,姜家要从避暑竹居回去了。
从此以后,和那人再也不会见面。
邵千兹笑着嗔怪道:“小妹在抹眼睛呢,你欺负她了?”
姐姐姜稚雨乐不可支:“她啊,裴二借了一件衣服给她穿。”
“她春心荡漾,天天抱着衣服睡觉呢。”
“现在衣服还回去了……她不甘心,就是戒断而已。”
邵千兹笑了:“你忘了你高中毕业追我的时候了?”
“你拿着校服让全班签名,又拿了一件干净校服,给我一个人签名。”
他眼底明朗地笑起来:“要不是念大学被朋友介绍,我和你就不可能了。”
姜稚雨红着脸解释道:“你高中是校草诶,眼高于顶的,又是明星。
她委屈地小声抱怨:“……我找你签名,都排了半天的队。”
“每次你身边都围着好多女生。”
邵千兹安抚道:“好了,大小姐。”
“自从你去避暑,我现在见你一面,不是都得预约?”
他温文文雅地建议道:“嘉嘉和你那时候一样,舍不得这些物件,你也要多关心她。”
姐姐挂断电话,把泣不成声的姜嘉茉搂在怀里。
她拍着姜嘉茉的脊背,哄道:“嘉嘉,你好好念书,磨炼演技,以后当大明星。”
“你会变得红透半边天。”
“就算和那个人再无可能,住进他眼里也好,对不对。”
姜稚雨柔声道:“大家青春期其实都一样的,贫瘠,酸涩,钝痛,自卑又自尊,敏感地沉默着。”
“现在积蓄的力量,为了花蕊开放的那一刻,惊艳所有人的目光。”
“我的嘉嘉这么漂亮,不知道是多少男生的心上人呢。”
姜嘉茉揉着眼睛:“……那你说我和他,还有可能吗。”
“以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
姜稚雨扶着她的肩膀:“毕业时,邵千兹和一个小明星传出绯闻。”
“我当时剪碎了他的海报,在家里发了高烧,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你看,有缘的人,终会相遇的。”
姜稚雨怅惘地笑起来:“邵千兹不知道。”
“——我为了和他见一面,去找了多少个同学搭桥。”
“先好好爱自己,然后力所能及地去争取。”
姜稚雨温柔地鼓励道:“嘉嘉,把裴二放在心上吧,带着这种执念,像春笋抽芽一样努力。”
明月光惠泽地照亮两个人回家的路。
这轮圆月皎洁明亮,可是远在万仞之外。
让人越看越痛,越痛越想要看。
裴京聿也是,绝色脱俗,明明如月。
越是不可能,她越是戒断不掉他。
-
后来,姜嘉茉的爷爷姜典,收到了裴泓文送赠的那幅《仿富春山居图》。
这幅画没有晕染、散墨的痕迹。
姜嘉茉和姐姐心怀鬼胎,认定这幅画是假画。
爷爷倒是经常站在画前念叨。
他喜滋滋地炫耀,“这幅画浩渺磅礴,一定是沈周的手笔。”
他们不知道。
那一年,裴京聿在国外昏天黑地赚钱。
他百倍千倍往上堆叠,仿佛天价金额,成了一个判定他俩未来可能性的磬捶。
他亲自去把有价无市的真迹拍了回来,以爷爷裴泓文的名义,送给了姜家。
重逢后,他去剧组的酒店找她,玩她的古琴,为她“动情”。
裴京聿对她的感情,昭彰不羁。
这是无人知晓的“真画”。
他也对她说了一辈子“真话”。
姜嘉茉无数次隔着画框,抚摸裴家赠予的《富春山居图》。
整整十年,她那么恋慕他。
——可是姜嘉茉从来不相信,这幅画会是沈周的真迹。
她先入为主,认定“真画”已经被自己和姐姐破坏掉了。
——其实裴京聿这个表面挑薄恶劣地坏男人。
他给予她的一切,都是真的。
包括他的心。
裴京聿这一生,“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字字句句,都像针脚一样,缝进了岁月里,温暖她的体肤,却掩于唇齿。
-
这些爱意,都化作漫天飞舞的长信,落在姜嘉茉眼前。
时间回到十年后。
黄昏时刻的海滨沙滩。
夕阳的波光粼粼地涤荡在姜嘉茉的脚踝上。
她哭着喊着,收集齐了所有散落在沙滩上的信。
每一张纸片都被她宝藏似的捡了起来。
姜嘉茉跪坐在砂砾上。
她把信纸抱在怀里,简直泣不成声。
她居然被人这样刻骨铭心地爱着,像一个举世无双的传奇。
太厚重了,深入骨髓。
她哭得完全喘不过气。
沈容宴见她哭到心颤。
他懊丧地厚着脸皮走过来,也为过去的谎言愧疚:“嘉嘉,之前我冒领了这些信,真的很对不起。”
姜嘉茉把这些信笺和门票,恋恋不舍地抱在怀里,用平静的语调说:“我不怪你。”
她像在漫天飞雪中,艰涩地撑过寒冷,孤独和虚无的游子。
终于看清山顶温馨黄光的归途,是那人为她建立的家。
她已经感到幸福了。
姜嘉茉望向沈容宴,眼神清漠,淡然。
她这一生所有的爱恨纠缠,感激倾慕,都悉数放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姜嘉茉温如白水一般,静谧地笑了笑,“我想再好好追他一次。”
姜嘉茉:“在还没有和他心意相通,让那个人别患得患失之前。”
她清浅地望向他:“沈容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吧。”
沈容宴忏悔懊恼地半跪在地上。
他痛不欲生地抓紧手上的细沙。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咸涩潮湿的沙滩上。
姜嘉茉言辞果决的拒绝了他。
几日之后,她就出现在了南法埃兹。
——裴京聿所在的城市。
种种因果串连在一起。
沈容宴的心底有了一个苦涩的设想。
“难道,很多年前开始,他们俩人一直彼此刻骨铭心地爱慕着对方。”
“他们一直互相喜欢着。”
“是被我一遍遍截断的吗。”
沈容宴跪坐在沙滩上,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对不起,我口不择言,做了很多招人痛恨的蠢事。”
沈容宴完全不敢想。
他们十年来,脉脉的心系彼此,只能远远关心,彼此隐晦的惦念的模样。
这样动用了一生衷情的爱慕,已经胜却人间无数。
而他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故事里。
就像吃鱼,如鲠在喉的一根刺。
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纯粹的局外人而已。
可是,直到现在为止。
孤身在异国的裴京聿,根本还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她绵长缱绻的爱意。
裴京聿在枪林弹雨里挣扎。
更加根本不知道枕边人,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
她还在等他。
正如数年前。
裴京聿静默地孤独一人,等待他的姜满回去过生日的一样。
他默不作声地等了她这么多年。
而现在,他掩藏于岁月河流的爱意,终于得到她的回应。
“我想回到我们的家,把家里布置得温馨一点,点亮阁楼上澄黄的灯光。”
“我会哄着为他生的小孩,日复一日等他归来。”
姜嘉茉掉着眼泪,心想,“我会把床睡得好温暖,期待……那个人亲亲我,把我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