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2)

京阁藏春 野蓝树 4316 字 25天前

裴京聿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他神经绷紧,忍不住屏息敛气,怕把这个微弱的动静破坏掉。

片刻后,荒凉的断壁残垣只剩下风声。

他漆黑锐利的眼眸扫视过来,赤红的眼尾噙满哀矜:“刚才,我仿佛听到了她在叫我。”

“是幻觉吗。”

一旁的樊津尧心急如焚。

他左顾右盼,寻找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樊津尧怕裴京聿失望,急切地回答道:“我们也听到了。”

身后的其他人也说:“是的,她一定就在这附近。”

裴京聿手骨上还在滴血,被瓦砾磨砺得黑红,把手上的仪器也染得满是血迹。

他悲欣交集,在断壁残垣中搜寻,想开口叫姜满的名字。

可是他喉间滞涩,一句囫囵话也讲不出来,只能半跪在地上遽烈地咳嗽着。

裴京聿这才意识到,刚才的石棉混在微尘中,被不经意吸了进去。

现在他情绪过于激烈,连嗓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樊津尧给他戴上了防护面具:“哥,你必须戴好口罩,吸入了这种东西,对身体损害很大的。”

梁倾柱倒,衰草枯杨,满目疮痍。

他踽踽独行,再次破碎地厉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无人回应。

裴京聿如坠冰窖,心脏渐渐麻痹,“姜满,你要是活着,就回答我。”

周遭冷清清的,似乎连日光都死寂了下来。

他一刻不停地用镐锄,到处敲击着墙面。

裴京聿不肯放弃似的,自言自语道:“老婆,说句话。”

他实在太痛苦了。

就像三言二拍中书生在墙下做了一场梦,梦中听闻有挚念的人呼唤他的名字。

醒来后,梦中人就会毫无踪影。

裴京聿狠狠往墙面砸了一拳,指骨尖锐刺痛起来。

十指连心,勉强缓解他当下的惊厥和不安。

他不想陷在这种无用的情绪中,又坚决地站起来,尝试听到回应。

裴京聿想,他的姜满聪明无比,一定不会受什么伤。

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干干净净,一定会怀着十万分的希冀和信任,找到一个熟悉的角落藏好,期盼着他的到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

不远处的墙体内部,传来姜嘉茉细弱的声音:“刚才有人晕过去了,我在查看情况。

她遇险的地方被殿中倒下的廊柱阻隔,柱子上塌陷着压下来的天花板。

裴京聿顾不上许多。

他踩着瓦砾,虎口抓捏着下天花板的高度。

他动作利落地助跑上劲,潇洒地一跃而下,到离他们最近的位置。

男人的冲锋衣上沾满了瓦砾,脊背磕到尖锐的砖石上。

裴京聿蹙眉闷哼了一声,他支撑着站起来,肩膀轻颤。

“姜满,你在这里对吗。”

他根本顾不上自己也没进食吃饭,现在也有些饥饿乏力。

裴京聿手掌扶着断垣,剥开砖墙往里看。

由于怕她听不到,他把英挺的鼻尖几乎没入墙体缝隙里:“能听到我说话?”

姜嘉茉抽泣起来,欣喜若狂地用尽全身力气叫他:“……老公,我在这里!”

裴京聿摸索到了最近的地点,斟酌好了具体位置,以保不会伤害到他们后。

他指挥身后的人,打开液压顶撑和电动开凿器。

他们准备破开坚硬的砖瓦,去解救罗汉堂里面的人。

寺庙倒塌,匾额摔在地上。

救援的年轻人正欲踩上去营救。

裴京聿之前从不信神佛。

现在他却制止了对方的亵渎,把朱笔描金的匾额捡起来,抚开尘灰,搁在没积水的高处。

不管有没有受伤。

他的姜满还活着,就像得到了某种庇佑。

裴京聿拿着撬棍,挑起细碎倒塌的棚顶。

他们一点点凿开光亮,丝丝缕缕地漏进震后塌陷的罗汉堂。

“姜满。”

过程中,他就像鬼迷心窍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叫姜嘉茉的名字。

“我在。”

姜嘉茉声音虚弱,但噙着笑,温柔地轻声回应他:“他们都还活着,有一个楚山海手下看守的人被压伤了腿。”

她虚弱地补充道:“我一直告诉所有

人,我老公一定会来救我。”

“我想起在山林中那一次,我说会嫁个踩祥云的盖世英雄。”

“老公……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自从三天前地震后,这里就被黑暗吞没。

直到这一刻。

裴京聿用撬棍拨走石砺,凿出光亮,把混沌昏暗的世界,装满清澄澄的亮光。

光线落在姜嘉茉苍白温柔的脸旁上。

她靠坐在金刚怒目的神龛前,倒塌的墙体压在罗汉身躯顶部。

而她安然无恙,只是目光有些涣散。

她在黑暗中,他在光明处。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脉脉情意从眼神到心尖。

裴京聿半晌才回神,滞涩道:“姜满,我来带你回家了。”

姜嘉茉酸涩地落泪。

她撑起身体对他笑:“我在最里侧呢,现在出来不了。”

“先救他们吧,被绑架的还有一名产妇。”

她眼神聚焦,解释着当下的情况:“我们一共五个人,只被压了两天半,大家都没怎么受重伤,只是脚上被捆没解开束缚,还挺有精神。”

裴京聿嗓音喑哑,指挥手下的人先救其他人。

他眼眸亮得惊人,就这么隔着茫茫的人群,静谧地望着她。

裴京聿不敢想。

平时那么脆弱,在他怀里会因为宫缩落泪的一个人。

如何在不见天日的长夜里,忍受着饥饿和恐惧。

她居然能振奋精神,一遍又一遍地鼓励其他人,深切地笃定他会来救她。

——“原来在她心里,对我这个人,如此深信不疑。”

裴京聿辅助医疗队救援,心尖更加坚定,“她把命都交给我了,我决不能辜负她!”

几个人被担架抬出来以后。

这里倒塌了一次。

在飞溅的砖头瓦砾中。

裴京聿亲自进来圈住她的膝盖,把她横抱在怀里:“别害怕,我们马上就出去。”

姜嘉茉当着这么多人不好意思,在他怀里哼叫着挣扎:“我几天都没换衣服了,现在脏。”

他的唇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钳握住她的小腿,剥开她的袜,想要检查她的伤口,看她有没有说谎。

“你不脏,特别干净。”

裴京聿把她的小腿抱在胸前,凝视她的眼睛:“你救了很多家庭,是我见过最剔透纯洁的人。”

身后的人抬着担架来来往往。

姜嘉茉终于后怕起来。

她小声地抽噎着,告诉他:“我们也没怎么挨饿……你记得我们在雪原里,你给我装了很多小零食吗。”

“这次离开前,我也把你给我装的小零食包,背上了。”

“最遗憾的,是我怕你也遇到危险,就没戴戒指。”

泪水在她脸上划出斑驳的印记。

她内疚地眨着眼睫:“我再也不会忘记戴婚戒了。”

裴京聿的手骨没有淌血了,但修长如玉的手指凝着黑红的血痂。

他蛊惑似的,无所谓地弯唇笑:“我这不是找到你了么,无需愧疚。”

姜嘉茉心疼地觑他,掉着眼泪埋怨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她颤抖着用纤软的手,碰了碰他受伤的地方,柔声道:“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我不知道。”

裴京聿任由她用沾了盐水的棉球,擦拭他的掌骨,带来冰凉的触感。

他垂眸失魂落魄地笑了声,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千种愤懑,万种不甘,一起涌上心尖。

“你走了,不知死活,我把照顾自己还有什么用?”

盐水从伤口缝隙浸润进去,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裴京聿浑然未觉,黑眸锁住她,生涩地问:“我把自己照顾得好或坏,有什么奖惩吗,反正你都不在乎我。”

姜嘉茉知道此刻怎么哄他,都没有用。

他确实耗尽心力寻找自己。

他确实承受那些不安,忧心和惊惧。

她倾身,抱紧他,把脸埋在他怀里,对他小声撒娇道:“我走不动路了,你抱抱我。”

“等回到住处,我们再谈奖惩,好不好。”

裴京聿垂眸看怀里的姜嘉茉。

他用手指描摹她的脸颊,把她长发上的灰尘和砂砾拨弄掉:“怎么办姜满,我没被哄好,不想原谅你。”

姜嘉茉不说话了,只能用脸颊轻轻蹭他的掌心。

就在这时。

警方救援队的鸣笛喧嚣,掀开此地的荒芜,赶到现场。

当地的警察来了,询问情况,展开救援。

裴京聿沉晦的目光掠过刑侦队的稽查警员,眼神停在赶赴云南的张队这里。

两人似乎有什么默契似的,心照不宣地垂下眼睑。

姜嘉茉陷在他怀里。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神采重燃:“张叔好,我把他们都带回来了。”

张队长点头,指挥道:“大家听好了,我们现在把受伤最重的,带去医院救治。”

“剩下的人,现场补充好营养后,如果身体方便,可以先随我们回去做笔录,讲述情况。”

江葭举起手:“我是这里知晓情况最多的人,我先跟你们回警署吧。”

她解释道:“我现在很清醒。”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证人保护计划,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了解的一切告诉你们。”

姜嘉茉眼圈红红的,也想跟去。

一旁的裴京聿和张亦远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亦远颔首,长闭眼一瞬,做出了然的神色。

“姜嘉茉,你还需要养伤。”

“周遭可能还有威胁,如果有什么情况不明,我们稍后会主动联系你们的。”

姜嘉茉心里知道。

自己明面上不宜和警方太过亲近,会被暗处的人怀疑。

毕竟这里还有几个楚山海的手下,也被倒塌压住,刚救援出来。

一旁的陈景寅正在输营养液。

他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在一旁咀嚼食物,补充体力。

一行人预备好第二天清晨,坐直升机离开云南。

下午,他们回到了老太太家。

姜嘉茉还来不及去房间看宝宝。

她惊厥,恍惚,加上获救后终于安然。

半途中,姜嘉茉躺在裴京聿的怀里,就安稳睡了过去。

裴京聿就着这个姿势,搂紧姜嘉茉舍不得放开。

到了住处,他抱她回到床上,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

香格里拉的夏季潮湿多雨。

不一会儿,土墙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姜嘉茉被雨声吵醒,在他怀里动了动,睡眼惺忪地问:“我睡了多久?我想洗澡……身上是不是很难闻。”

她捏了一下衣角,像花枝一样羞怯的轻颤道:“……你都没有亲我。”

裴京聿没解释趁她睡着。

他偷亲过她不知道多少次。

屋外人来人往,忙得热火朝天。

雨势已经停了,空中还挂着日轮。

陈景寅站在人群中,他正叉腰讲着什么。

姜嘉茉在裴京聿怀里。

她怯怯露出脑袋,望向井水的方向,好奇道:“那儿聚拢了好多人,他们在商量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