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追逐的两三个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姜嘉茉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他的负累。
她用右手手掌拖着背包。
包袋把她的柔嫩的掌心扯出了血。
她一言不发,疼也忍着,也不多问,不想自己成为拖后腿的累赘。
“砰砰——”连续两发威胁性质的空枪,震得山林都在颤栗。
她察觉到追捕他们的人,暂时离他们稍远。
姜嘉茉柔声央告他:“你别抱着我了,把我背在身后就好。”
裴京聿漆黑眼瞳里,红血丝密得像蛛网。
闻言,他衔住她的唇,恶戾地咬噬了一口:“想帮我挡子弹?你少做梦。”
男人垂眸看见她的掌心被包袋磨砺地血红:“这些都扔掉。”
他心下钝疼,薄唇滚出的话更低劣:“...你别以为我会愧疚,放你和其他男人恩爱。”
姜嘉茉颤抖着,小声说:“你都没吃东西,你会撑不住的。”
裴京聿往上掀起眼皮,故作若无其事:“姜嘉茉,你不要自作多情。”
他狠话往外撂:“我只是纯粹作恶,看着你对沈容宴依存的模样就烦,并没有多在乎你。”
可能说这些话。
他自己都意识到违心。
裴京聿无知觉地把唇,抵在她雪帽上。
男人半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松叶枝,撸下软叶,帮她止血:“别扯着包带,你手受伤了。”
姜嘉茉不愿扔掉背包。
她咬着嘴唇掉眼泪,沉默和他拉锯。
裴京聿语气沉下来,循循善诱地笑:“太重,我抱久了体力会不支的。”
她才满眼湿痕地松开背包:“...你给我准备的,我都舍不得丢掉。”
男人笑了下,俯身吻了下她湿漉漉的眼睛:“哪来这么没出息。”
就在这关键的关头。
裴京聿还有心力,把包里她的营养品和一次性保暖毯,揣进衣兜里。
外面脚步声,逐渐靠近。
细微的风吹草动,已经能让姜嘉茉害怕到惊慌失措。
裴京聿强势地夺过背包,铆足了劲儿,朝着远处的山林扔过去。
“砰砰砰——”
三声点射,追击的人似乎兵分了两处。
是啊,密林深雪,无论是谁都不会贸然丢下必需品。
所以追击者必然会分流,往两个地方寻找。
除了裴京聿这种疯到毫无逻辑的男人,别人怎么可能抛下食物。
——可他这么疯,只是为了她的手不会在冰凉的空气中,被包带磨破。
——他其实好纯情。
姜嘉茉不是第一次,和他经历同生共死的刺激。
她始终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危险的情人。
难以揣摩,热衷刀尖舔蜜的游戏。
这三个扛着枪的男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来追杀他们呢。
她咽了口唾沫,脊背发颤,想要问什么。
裴京聿瞧见她掌心跌落到雪地里的血滴。
他的眼神变得宛如野兽一样凶凛。
太鲜明了,比凌乱的脚印更具有诱导性。
——再这样躲下去,两人迟早会被找到。
他一贯是个擅长正面迎敌,不死不休的凶徒。
遑论躲藏。
就像契科夫所言,“无需用言语形容月色明亮,只需展示碎玻璃折射出来的凛冽寒光。”
男人把姜嘉茉放下,在断崖边的雪地上。
嶙峋的山石遮掩住她的身影。
裴京聿用冰凉的唇,贴了下她的额头:“呆在这里等我。”
男人抓握着她的肩,怕极她会为他牺牲:“你要是敢出声,替我吸引那些人注意力。”
他身上冷寂的松柏香混着恋人的血。
又腥又烈,惊人地蛊惑。
裴京聿眼睛里黑雾沉沉。
由于担心她出来献身,他乖戾地恫吓道:“姜满,我活着一定把你操.流.产。”
姜嘉茉果然被吓得缩了下脖颈,惶然不安地往树后藏。
她细声嗫嚅道:“我知道你为了我的安全...你总是吓我。”
裴京聿还以为自己真把孱弱的人吓到,微有些兴味地翘起唇角。
下一秒,姜嘉茉半跪着撑起来,义无反顾地含住了他裸.露的喉结。
片刻后,她吸了下小巧鼻尖,微微呢喃道:“是谁说,我不会心疼小孩,他替我心疼?”
裴京聿眼底情绪飓风一样汹涌难平。
他破坏欲极强地盯着她的红唇,水光潋滟,诱惑意味十足。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吻下去。
男人笑着揉了下她的脸,有种两人心照不宣的宠溺。
他站起身,转身离去。
两名持枪的人在遮掩物的右侧。
裴京聿宛如喋血的罗刹一样,用长刀的刀光反射他们手上的探照灯。
他的骨骼爆发出杀戮的力道,趁着霰.弹长枪无法处理近距离的搏杀。
“哐当——”
男人刀尖蜻蜓点水地刮过地面,挪动翻转,砍落一个人手上的枪。
玉振金声,雪中迸裂的声音,好似那柄被他抚弄着玩儿的桐木琴。
裴京聿看清了孟玟暄家的义敷,鼻青脸肿又满是恨意的脸。
不愧是日式家仆,愚忠孝主的劣等残余。
“啊——”惨叫声灌满耳膜。
裴京聿丝毫不理会那人用日语求饶的恸哭。
他听到这两人牙床发抖的撞击声,像石块击打溪涧。
月色下,他玉石般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异端的美与暴烈。
这么轻易的战斗,就像隔靴搔痒。
他根本没什么快感。
他抬手捅进去。
长刺刀从义敷的肩膀刺穿,径直穿透皮肤和血肉,然后扎破另一个人的脊背。
他们就像修学院离宫桥上,腐朽的木质鹿。
时代更迭,迟早被历史长河湮没。
这些过时的义理,会被更具有权威的上位者,消遣到报废。
“就算我落单,凭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裴京聿胜券在握的笑了一声,狠绝地咬紧齿关:“我没要你们的命,自己回去找孟玟暄领罪。”
周围松香弥漫在月光海里。
裴京聿锋利的英隽,像是一窠危险的青蛇。
片刻,裴京聿猛然意识到什么。
男人从地上捡起一把枪,不要命似地迈开长腿,绕过松木,蜿蜒朝着姜嘉茉跑去。
果然,姜嘉茉眼泪盈盈,颤抖不安地跪坐在断崖上。
她的侧面不远处。
一个男人正用枪指着她的小腹:“裴二,放下枪。”
那一瞬间,持枪的威胁者。
第一次满意地从这个毫无破绽的掌权者的眼瞳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裴京聿的眼瞳,闪过不安,痛苦,惊异。
威胁者满意地笑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孟玟暄的亲弟弟,有合法持枪证的上等国民,孟叙然。”
“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敌意,但是这位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沈容宴的,一个祸害,我......”
裴京聿根本没兴趣听他自我介绍。
他左手持长刀,随意擦进背后刀鞘里。
男人动作利落,堪称行云流水,使用右手单手“咔哒”枪上了膛。
——还没等孟叙然自我介绍结束。
隔着百米的距离。
裴京聿根本没使用任何瞄准器。
他就这样半眯眼,冲着孟叙然持枪的右手,抬手一枪。
“砰——”
孟叙然掌骨,鲜血淋漓。
裴京聿语气很淡地阐述道:“你无需在我面前彰显,你所谓的正确性。”
他身上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味,又冲孟叙然的腿骨,补了一枪:“生老病死,从不会因为谁无辜,就不加诸在身上。”
孟叙然尖利地叫嚣着,崩溃道:“那又如何,你居然罔顾人命法纪,开枪打我。”
裴京聿看着崩溃着发抖的孟叙然,扬唇笑了下。
他不冷不热地质问道:“她肚子里的就不是人命了?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裴京聿对危险的警惕心,可谓是立竿见影。
几乎是瞬间。
他就意识到后方不远处,姜嘉茉的身上还有红点。
——他能迅速射击,这帮凶徒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刚才那两个被他捅穿肩膀的人。
此刻,他们正站在松林后。
他们手上还有一把枪。
裴京聿恨自己的轻敌,居然懈怠至此,把武器留给对手。
刚才一瞬间,他似乎满心只剩下她的安危,无心思虑任何。
“砰砰——”
就在子弹从枪眼出去的一瞬间。
他扑过去把孱弱的人,裹进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一起从断崖的深雪,滚落下坡。
男人手掌从背后捂住她的小腹,以便护住两个人八周大的小小胎儿。
“扑簌簌。”
他们的衣料,被厚雪碾压得沙沙作响。
裴京聿费劲全身力气,一点儿也不让她接触到冰凉的雪地。
他的全身骨骼被山脊嶙峋的石块,敲击得闷响。
他强忍着疼痛,一点闷哼都没有发出来。
男人咬紧牙关,只是垂眸吻着她的黑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山崖上万籁俱寂,没有搜寻的声音。
他才解除掉防卫的模式。
男人不顾浑身疼痛,稍有点癫狂地撑起身,眼角发红,把她裹在怀里。
他不顾她微弱的反抗,把人抱在膝盖,手探进去,摸她的腿。
姜嘉茉急恼到要哭出来:“...你干什么,受伤没有,又发情了,混蛋!”
幼贝安稳闭合,边缘有微的濡痕。
裴京聿把人桎梏紧了,缓慢抽出手。
男人就着月色认真观察指腹,发现是他掌骨磨损出的血,并不是她小腹胎儿有恙落红。
裴京聿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他躺在雪地里,没有任何情绪地望向夜空。
半晌,姜嘉茉听到他讲:“我挺想留住你。现在想起来,好像你还是属于别人,更安全些。”
须臾,裴京聿撑起身。
他似乎已经忘记,刚才讲出口的这句话。
疼痛让他艰涩地闷哼了声:“地图上,这里有一间看林人的小屋,那里更温暖,就在前面不远处。”
一路上,姜嘉茉都在回想他的前一句话。
她心里很乱,脑浆也一团浆糊。
如果非要理出一个是非曲直。
现在,姜嘉茉只能回忆起来。
——裴京聿在危急关头,几乎是本能,癫狂灼热的,叫她“姜满”。
原来,他知道。
她是小满。
两人来到护林人的小屋。
院外,干燥的木柴,在被遮住的空地上。
姜嘉茉抱进来,小小一垛松枝。
裴京聿垂睫在壁炉上摸了摸。
他找到了几段尖端烧焦的小火柴棍。
裴京聿举止沉静,用火药头互相摩擦了几下,有了一丝火星。
男人冷白骨节上全是磨破的血渍。
他用火星,烫卷了几缕枯黄的松叶。
半晌,松叶熬出孤烟,松香四溢。
“噗嗤。”灼热的火亮起来了,他再用枯枝继续煨小火。
“姜嘉茉。过来,把外套脱了,把内衣烤干。”
裴京聿垂眸咳嗽了一声,分开长腿,坐在一旁。
男人眼尾发红,把他的外套搁在地上,让她垫着坐下:“我不看你。”
他冲锋衣敞开,探出手指去拿。
顷刻间,他给她置放了一地的零食。
裴京聿:“营养品和食物,我准备了双份,未雨绸缪,你选点吃。”
——他从来有所准备,不会让她挨饿,饥渴,遇到任何危险。
姜嘉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不太懂这个人,平时浪荡肆意,浑话信手捻来。
今天却好像格外沉默,隽冷,情绪低落。
姜嘉茉把鞋脱掉,露出趾间玫红的雪白脚掌。
换作平时,那人一定会捂在怀里,用手摩挲,恶劣地问她,“是不是会犯不见光的病。”
但今天,他好像无心观察她,更别提过来钓她。
姜嘉茉掌心有点发颤。
她落寞地讲:“对不起,是我非要强迫你出来,陪我找黄栗,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身后传来脚步声。
凛冽的冷檀香汩汩淌下来,隔绝了整个世界的松木味道。
——是那个人的拥抱。
裴京聿半跪在地上,用肘弯侧边,小心翼翼把她搂紧。
即使她内衣扣近在咫尺,细细的一挂,被他指节发力就会弄散。
平时他早就闭眼,津津有味地吮上去。
但是此刻,他就像融掉的火漆,被她封印成循礼的端庄形状。
裴京聿的嗓音低磁清寂。
他跪在地上,吻着她的黑发。
男人一遍遍对她忏悔,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的导火索,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把孟玟暄的人逼迫上绝路,诱导他们钓饵放人。
——善良纯挚的她,不会因为和助理感情深厚,要求进入密林寻找,从而遭遇危险。
伊索寓言有天方夜谭。
渔人在海边捕捞,捡到瓶子,打开塞子,里面冒出黑烟,烟雾遮天蔽日,湮没了整个天光。
渔人害怕到极点,瓶中却有神祇。
神祇询问他有什么需求,可以帮渔人实现三个愿望。
就像此刻,裴京聿身上的黑色冲锋衣被污血浸湿。
他清贵英隽的脸搁在她的肩上。
男人眼角湿红,黑睫在颤。
就像瓶中被束之高阁,一朝奔赴来,为她实现愿望的凶神。
裴京聿摩挲她的脊背,怜惜地一遍遍梳理她的黑发:“你不嫁给我是对的,我真配不上你。”
男人狩猎地凶劲儿被他藏匿起来。
他腕骨的青筋隆起,白皙的皮肤皲裂,像是被打撒了禁欲绅士的外壳。
裴京聿眼圈红着:“我做错了事儿,不求你原谅。我低劣,即使得到你,也根本不会满足。”
姜嘉茉探起白手掌,怜惜地想要碰他额角的伤痂。
裴京聿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你别对我
这个恶人这么温柔,会惹人误会。”
被她触摸后。
他身.体猛地一颤,一下松开她,侧头喘气:“别招我,我今晚不想弄你。”
骨骼的疼痛鲜明灼烫,难以淤解。
裴京聿的肩膀也撞到了石块几次。
他闷哼了一声,估计半边都是青紫。
身侧的人,似乎被他的抗拒,吓到了。
良久,姜嘉茉都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静。
半晌,裴京聿半闭上眼睛,并不做其他设想。
须臾。
裴京聿感觉撑在地上的掌骨,被人柔柔的牵了起来。
姜嘉茉把他的手.指牵在掌心里。
她的手上是一卷清香的圈。
——她用干燥的青绿松叶,编成的小小戒指。
姜嘉茉捂着肚子,半跪在他的衣服上,眼睫颤颤的。
一点一点,摩挲着,给他破皮流血的无名指骨节,套上指环。
裴京聿不着情绪,看着她的眼睛,逼迫性质地问:“这是什么。”
她嗓音很浅,充满治愈,哄他:“这是回应你的戒指。”
姜嘉茉眼睛湿漉漉的:“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我都想尝试着理解你。”
她有点柔若无骨地偎着他。
姜嘉茉把脸埋在他掌心,用细嫩的脸颊很轻地蹭他,吻他掌骨的血痕。
半晌,她说,“只要你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为她们披甲上阵。”
裴京聿心脏在颤,瞧着她给他套上的青翠戒指,吐息很沉。
他语气微澜,侧眸不瞧她:“你不是喜欢浪子只在乎你吗?”
姜嘉茉心口一窒。
她垂眼吻他的手指,柔声说:“有的人,我不想他浪的。”
姜嘉茉唇畔有他掌骨的血腥味,无端有了种抗衡的勇气。
她抬头,凑近他,眼瞳里第一次没有怯和慌乱,而是针尖对麦芒的撩拨:“那你呢——”
姜嘉茉和他鼻梁磨蹭,在他的唇畔躲匿,又围绕吐息:“你会让别的女人怀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