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煦吩咐司机,在车里等候。
男人担心,姜嘉茉一时没注意到他发的位置。
于是,盛煦亲自守在万御华府的街对面,迎接她出来。
在盛煦等待的间隙。
他给姜嘉茉,发了一条又一条的消息。
【下午要你抽血,我准备了含盐饮料和热牛奶。】
【我想起来了,万御华府,是裴京聿二叔家的私人酒店,规制和国宾馆差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接见用的。】
【嘉嘉,沈容宴一直追问我,问你为什么去医院。】
姜嘉茉根本没心思,去在意手机讯息了。
她从电梯里逃出来,站在门口的旋转落地窗前。
她心里惴惴不安,忐忑地望了一眼电梯的摁键。
果然,下行的荧光从四十一楼追下来,数字一点一点变小。
很有可能是,裴京聿下来追她了!
银色大理石围成的酒店前台,接待处被柔和顶灯,照的泛出云纹白色。
接待的迎宾小姐,正低头恭敬地讲电话。
她身边的人,视线逡巡,正在大厅里寻找着什么。
几个前台看见姜嘉下来了。
她们眼睛一亮,有些不确定地叫住她。
“是姜小姐吗?对,好像是诶,大明星嘛!”
“姜小姐,请您等等!”
“您留步!别急着离开。”
今天要去孕检,姜嘉茉并没有穿高跟鞋。
她撇下身后的叫喊声。
姜嘉茉脚步轻快,穿越过玻璃旋转门,趁着安保和前台没有反应过来。
她趁着绿灯闪烁的最后几秒,急忙朝着街对面跑去。
由于刚才被那个人抱在怀里,吻了一会儿。
她莹白的皮肤又因为悸动,泛着薄红,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裴京聿说得没错,这种不见光的病,她每次被他抱在怀里,都像火舌烧灼理智,很难熬。
姜嘉茉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盛煦站在街对面。
他挂断沈容宴的电话:“不和你胡扯了,嘉茉出来了。”
盛煦看她跑得磕磕绊绊的。
他怕她跌倒,连忙迎上前用外套把她裹住。
盛煦笑道:“慌什么,医院下班还早呢,不会迟到的。”
姜嘉茉上了车,越发显得苍
白无力。
她半翕着眼睛,浓黑的睫毛浸着汗水:“这顿饭,不是公务宴。我是被追债的人,骗过来的。”
远远的,她看见旋转门外,身形潇洒挺拔的男人,端立在门口的苍翠松柏下。
他的视线掠过这辆车,英俊的脸薄情寡淡到让人心悸。
透过车窗半翕,裴京聿注意到她了!
那个人眼神不动了,肆无忌惮盯紧这个方向。
他明显注意到她身上,裹着别的男人的外套。
裴京聿黑眸定住,寒意津津,似狩猎围困天敌撕咬,近乎危险地眯起来。
这嚣张的一眼,好似王孙公子覆手云雨,天下燕雀鸿鹄皆在天幕之下,只等被猎捕。
光是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掌心。
姜嘉茉手掌一颤,快速摁上车窗。
她拍打前排司机椅背:“快走!”
她心急如焚,叮嘱道:“不要被他追上来。”
万一裴京聿知道,她和盛煦呆在一起。
他一定会做出更恶劣的行为,来讥诮她,离不开男人。
她不想被他知道这个孩子。
她的身体,被他掠夺得还不够吗?
她是他奸透又不见光的情人,对他摇尾乞爱的小狗。
姜嘉茉不想,腹中的胎儿,再成为他玩弄自己的把柄了。
盛煦的位置在左侧。
他并不知道姜嘉茉口中的人是谁:“我没看见人啊。”
他疑惑道:“对了,嘉嘉,你突然还了沈容宴上百亿。你怎么拿得出来这么多钱?”
姜嘉茉在座位上出了一会儿神。
她颤颤地扶住车门:“盛煦,几年前,我拍了风月片。后来底片泄露,我被骚扰,你帮了我很多忙。”
姜嘉茉:“后来你家里人,封禁了你几年的心血,把你送去参军历练。”
她眼睛红了一圈:“其实这些事,我对你也有愧疚。我也很想用钱补偿你,但我实在拿不出来了。”
盛煦爽朗的笑了:“我去拉萨这几年,我姥爷的人都罩着我呢。”
他给她拿来了一个毛绒软垫:“再说你给我寄了四五年的衣服和日用,数不胜数的获奖电影周边。”
盛煦:“我俩谁欠谁,还说不一定呢。”
姜嘉茉乌眼微湿,感激地对他笑笑。
盛煦这几年的侧脸坚毅了不少:“倒是沈容宴吧,他家不同意他离婚,觉得有政坛污点。”
男人沉思道:“他前妻是美日混血。之前两家数额一直谈不拢,她家在霓虹金那边势力蛮大的,据说有很多灰产和帮派。”
盛煦:“沈容宴一直在各种变卖资产和持股,但是上周,他把欠债悉数清偿。”
“那女人对他本来不死心的。”
“他们不算是爱情,我们这种家庭,谈风月太肤浅了。”
盛煦说:“其实啊,她想靠他家势力,获取发言权,稳坐中央选区的众议首席。”
姜嘉茉心神不定的听着。
午后的薄凉春风也倾慕她,拼命往车窗里钻。
绿化带国槐树落下的光晕,明明灭灭,颂出诗一样的画卷。
盛煦:“周末攒局,楚舟他们都在,看沈容宴转手流出来的藏品。他们打趣说,让沈容宴去找裴二哥,周济一下。”
盛煦回忆道:“那天,沈容宴说,“我干嘛受那人的气?我现在的女人呢,连嫁妆都准备好了!十一位,上百亿。她身心都是我的。我和她两情久长六七年了,只等她点头答应我求婚了。”
盛煦继续补充,说:“当时沈容宴说得特别笃定,圈里的不少人都听到了。”
“我当时就揣测,沈容宴说的恩爱六七年的女人,是你。”
姜嘉茉不安地绷直脊背,问:“他说这种话,裴京聿在吗?”
盛煦摇头:“人家是大忙人,怎么可能来消遣局?”
他想了想:“裴京聿最近只和樊家独子,樊尧津走得近。其他人都不入他的眼。”
姜嘉茉稍微放松须臾,又紧张起来:“这个人是谁呀。”
盛煦笑了:“日本那边的政军世家,天皇姻亲,佩戴贵族家徽的上层国民。”
“樊尧津拜帖送了几年。各种场合,都在舔裴二。”
盛煦回忆道:“裴京聿看不入眼,嫌人家,底不干净。”
“这哥对裴京聿朝思暮想,知道裴二喜欢武士刀,送的刀全是国家级宝藏,万金难求。”
“最后,樊尧津都要和家族割席了,终于得到他的垂怜。”
姜嘉茉忐忑道:“这个人,和沈容宴的前妻,有关系吗。”
盛煦蹙眉思忖了一会儿,摇头说,“不清楚。”
他目光掠向她小腹,笑着说:“你真对沈容宴动心了啊?这么关心他。”
-
姜稚雨叮嘱了几次,让盛煦别问,姜嘉茉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是谁。
盛煦也没再旁敲侧击的打探。
军区医院的产科,弥散着消毒水的气息。
前面的人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不少孕妇都有丈夫陪同。
他们或焦心、或喜悦,坐在妻子身边,偶尔起身,去墙上的屏幕显示处,查看自己的号码。
姜嘉茉拉好口罩。
她有点落寞,捏着身份证,垂下眼睫。
这些温馨场面,她也曾经期盼过,婚后和挚爱的人,合理备孕。
绝不是现在这样,被那个人出于占有欲作祟,强迫发生的意外。
姜嘉茉手腕细白。
护士轻松找到了血管,但扎了几次,都流不出血。
前面抽血的姑娘,健康红润,血出来得也快,很快抽完了。
姜嘉茉的血,很难抽出来,几乎是一滴一滴透明管里流。
护士站了很久,有点不耐烦地跺了下脚:“出来得好慢啊,你搭好,别破坏扎进去的位置。”
姜嘉茉不想给别人的工作,造成困扰。
她用力地闭上眼,黑睫颤抖。
她几乎把水红的嘴唇,咬得发白:“我知道的。”
姜嘉茉纤细的手指攥成拳头,右手捏着自己的手肘,用力往下压。
她绷紧身体,像要把血,赶进瓶子里装着:“我已经在用力了。”
护士姑娘也发现了,心疼地说:“好了,姜小姐,你别着急。一会儿血崩了,止不住。”
姜嘉茉温柔笑笑,轻声说:“没关系,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一旁的盛煦本来就知道她孕反严重。
他看着她,一连抽了四管浓稠殷红的鲜血:“你别动,我给你找盐水饮料喝。”
姜嘉茉眼下潋滟,苍白脱力地坐了下来。
她靠在冷硬冰凉的瓷砖上,只感觉脑袋一阵阵眩晕,手腕上越发稠密冰凉。
盛旭心疼地接过四根棉签,轻柔转圈,帮她止血:“你干嘛那么用力去挤,现在血完全止不住!”
姜嘉茉鼻息轻柔如羽毛:“一点儿血而已,没事,我习惯了。”
她眼睫安静阖上,骄傲又怅惘:“讨厌我的人,总说我是水后,骂我凭什么能坐上今天的位置。”
“从十七岁走到今天,我从没有因为危险动作请过替身,流泪流血,都是自己扛着。”
盛煦坐在她旁边,对她笑:“以后不用自己扛了。”
他指了下她的肚子:“你要是不珍惜自己,它可是会闹情绪的。”
姜嘉茉接过盐水饮料。
她喝急了,又干呕了一下。
她的眼睛蒙着雾,翦水般的瞳孔剔透漂亮。
姜嘉茉很宠溺含笑,轻声自语:“嗯,它是坏小孩,和那个人性格一样恶劣。”
可她真的很喜欢,无论是那个人,还是他的遗留。
检测完孕酮和Hcg,确认怀孕后。
姜嘉茉又做超声,检查宝宝的胎心胎芽。
医院的灯光清漱,宛如梨花雨凉,给她的头发渡了一层薄白的雪光。
等待结果的时候。
姜嘉茉手腕软垂下来。
她很轻地捂着小腹:“我想,宝宝会很健康的。”
有谶语说,“尘寰消长数应当。”
姜嘉茉想,自己和裴京聿从未一同坠入过爱河,望断情思,恨和痴难离难舍。
在别处运气坏掉,在这里一定会有好运气维持下去。
她默默祈祷宝宝一切健康,不用受血脉牵绊,也不必被世俗桎梏,做想做的一切事。
她会珍惜它的。
姜嘉茉的思绪,被手机铃声骤然打断。
号码她很熟悉,是让她心安的孙云岫。
于是姜嘉茉不设防地接起来:“喂,孙姐。”
电话另一头,孙云岫的声音兜头而来,慌乱急切,就像浪尖上行将被摧毁的舟。
孙云岫:“嘉嘉...出大事了。”
姜嘉茉:“孙姐,你别着急,慢慢讲。”
她看了等待报告的盛煦一眼,起身走到窗畔。
医院走廊窗帘被风吹得摇荡,漾起明灭的天光,恍若来往生死两端的篙桨。
孙云岫:“关于裴京聿送你的宝石。”
姜嘉茉喃喃重复:“宝石?”
孙云岫:“之间我和周擎想尽各种渠道,终于联系上了东南亚黑市的卖家。”
“这位富商特别爽快,找的鉴定团队还没出结果,他担心我们卖给别人,提前支付了全款。”
她接着说:“前段时间,鉴定结果出来了,这套粉钻宝石项链,叫‘瑰丽鸢梦’,举世闻名的皇室传奇宝藏,92克拉的仙履奇迹。”
“这个宝石价值实在高昂,收藏者都是各国宗亲贵族,送给他们此生唯一的挚爱,代表至死不渝爱情,并未流传出来。”
姜嘉茉感觉,自己四肢百骸一阵冰凉。
她捏着电话,喃喃重复道:“这套宝石代表至死不渝的爱情?”
孙云岫赞同道:“对,然后这位富商,喜获至宝,当即决定全国巡展,再作为嫁妆送给自己的女儿。”
“没想到这颗宝石在京都展览的时候,整个展览会场,都被人封杀整顿暂停了。”
孙云岫解释道:“现在这个富商,联系我这边好几次了。”
“据说,封杀他的人,只问他,怎么得来的?前任卖家是谁。”
“这件事闹得挺大的,我和周擎拿出全部积蓄,赔偿了预付金,才暂时消停。”
“我不确定,裴京聿那边,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姜嘉茉:“我想想办法。”
她擅长解决问题:“我手边还有一些积蓄,我回工作室低价卖掉期权和藏品,再补给你和周擎哥。”
说完,姜嘉茉挂断电话。
手机被她捏得没有知觉。
姜嘉茉的心脏,钝疼地跳动起来。
她茫然地想,“对不起,主人,小狗犯了错,现在完全不知道怎么偿还你。”
那人用无人机,送来宝石和内衣的那天。
光是揣测宝石的克拉数,她就能敏锐地判断,宝石价值十一位。
原来,他借着漫不经心地玩笑,用宝石之名,昭彰着不为人知的感情。
裴京聿最看不惯她和别的男人,用信物寄情。
他貌似用信物,向她寄情的时候,
姜嘉茉却并没有珍惜。
她做了什么?
她觉得他在玩弄自己。
她连宝石的名字,和隐含的意义都没有了解透彻,就贸然转卖了出去。
【至死不渝的爱情】、【此生唯一的挚爱】
宝石辗转到了别人的手里。
她才知道,这很有可能,不是随手赠送。
她再也拿不出十一位去偿还了。
欠债的无措,难以言明的阴差阳错。
她茫然不知道怎么办。
姜嘉茉捂住脸,细密的泪水从指缝中,牵连跌落:“我会不会误判了他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