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京阁藏春 野蓝树 4640 字 25天前

五年前,孙云岫还不是她的经纪人。

姜嘉茉签的是一家外资控股的大型娱乐集团型公司。

公司高层领导鱼龙混杂。

想要有片约,想要有戏演。

她要先学会讨好他们,以及按照他们的需求,拍摄各种分级的电影,以供下沉市场娱乐。

姜嘉茉记得,她刚来燕景台那会儿。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旧宅,感到无边的孤寂。

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最后,她伸手拉下四楼阁楼的百叶窗。

远处景区的峰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这里很安静,也很干净。

沈容宴的助理安排好一切,准备离开:“医护会在每周二,定期过来为你做检查。”

助理提醒道:“如果其他时间段有人来,一定是沈先生来探望你。”

“姜小姐,你安心休息吧。”

“食物和日用我都准备好了,有需要再打电话。”

姜嘉茉没有打过电话。

来到这里,她几乎没有再给手机充过电。

她只记得无数的亵渎,辱骂短信,全是红字的通话记录。

她只记得机场长枪短炮的质问和嘲弄,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歪曲言论。

远处山野有雾灯,宛如巨兽瞳孔,在车辆经过时闪缩明灭。

她夜晚睡不着觉,坐在门廊的白光里看书。

福楼拜,纪德,菲茨杰拉德,库切和萨冈。

她翻过几页。

明明书里的主角并无感伤。

但她脑中嘈杂纷乱的声音,让她看几行字就开始无端落泪。

记忆变得碎片化。

十七八岁时,她随意背完一整套戏剧台词,流畅展现自己。

而现在合上书。

她就不记得,刚才看过什么情节。

偶尔入睡,梦里全是浑浊的海域和无边的水,身后的人都在催逼自己跳下去。

她每次惊醒,都汗水淋漓,几乎窒息。

三餐变得可有可无。

姜嘉茉自己都不知道,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没有人珍惜她。

她也习惯性胡乱对待自己了。

她不想打电话麻烦沈容宴。

更不敢见到父母失望的眼神。

家人劝诫过她,公司这种要求,一定是骗局,不要接这种擦边电影。

姜嘉茉不敢背天价违约,孤身去了东南亚。

在语言不通没有熟悉亲人的拍摄现场,穿着很少的布料,一遍遍跳海。

她想哭的时候,连诉苦的朋友都没有。

这部片在公映前。

有一些大尺度,不雅的片段流出。

那时候姜嘉茉还不是影后,只是一位科班出生,略微被熟悉的小演员而已。

因为这部片是一位港台的知名导演执导。

还没上映,片段就在国内引起了轰动。

她精神状态很糟糕。

终于,她鼓足勇气,把电话打给了盛煦。

姜嘉茉恳求盛煦,帮他把这部《无人下潜》的片源买断。

她仰脸看他:“我一定会还你的。”

盛煦一口答应了她,私下里却为钱发愁。

后来有天,她在清迈的医院里静养。

盛煦来找她,护士走后。

他激动地说:“我们在镰仓拍的文艺片《春与人宜》卖了特别高的价格,宣发也很强,应该能凑钱买到这部片源了。”

盛煦靠在椅背上,担忧地望向她:“回国吧,嘉嘉。”

“国内的心理医生好一些,沈容宴已经在联系了。”

“你姐姐姜稚雨也记挂着你,她一再询问我你的下落。”

姜嘉茉捂住脸:“姐姐还怀着孕,我不忍心看她为我担心。”

她小声抽噎着:“我太糟糕了,没有胆量去见他们,我没病,只想一个人待着。”

盛煦安慰她:“沈容宴给你找了一套房,定期有医护探望,你不用见到任何人。”

姜嘉茉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白色被套下传过来。

哀伤又破碎的恸哭。

她没有依赖于他们的照顾,只是泪水涟涟,说:“我会还给你们的,我一定会还清的。”

她一个二十二岁刚毕业的小姑娘。

被天价违约金架在脖子上,威胁着拍摄这种片。

煎熬整整大半年,实在撑不下去了。

回国后,她又在医院呆了半个月。

做完必要的检查后。

姜嘉茉跟着沈容宴的助理,来到了这里。

燕景台这里,装修很空旷。

她偶尔能观察到旧主人的一些遗留痕迹。

沙发和木地板都被更换过,放置古董的门廊,被酒渍泡过。

姜嘉茉蹲在角落,发现了什么。

很快,她细白的手指,从书架的夹缝中,找到一张泛黄的旧日喜帖。

喜今日赤绳牵连,入他年白首永偕。珠联璧合,桂馥兰馨。

新郎:钱羽,新娘:许怡微。

文逢舟先生敬启。

落款日期是2007年1月13日。

下面清秀小楷,隽着一行小字:“文先生,我和他这周末结婚,我再也不等你了。”

姜嘉茉暗中揣测,应该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请柬。

她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妥帖地把请函,搁置在书架顶上。

房间里每个角落。

姜嘉茉到处都走过。

她倚在三楼,朝下望,模仿着请柬的语气:“我和他周末结婚,我再也不等你了。”

姜嘉茉觉得很矫情,想要哄自己笑的。

没想到,她念完以后,抱着膝伏在楼梯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已经一整年没有看见裴京聿了。

她这样糟糕的人。

爱和不爱,已经是奢侈品。

姜嘉茉的意志没有彻底垮。

她还是想要练台词,撑起身来多学一点。

等抨击和嘲弄都消退。

无论多么小成本的片约,她都会努力尝试的。

姜嘉茉一直是好学生。

专业课和文化双第一,不学习不看书,心底会愧疚。

尽管记忆力很差。

她还是每天站在门廊处练台词。

日升月落。

她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少,只知道心理医生来了很多个轮回。

击溃她的是无数个轻描淡写的小事。

她早上给自己做了一个皱巴巴的三明治,切开后找不到餐刀了。

第二天,她才发现刀在床上,甚至给手腕划拉了一条红线。

遇到他。

那是一个雨天。

夏季的山雨,有一种让全世界失去形状的湍急。

青黛色的雨打下来,植株都在水中摇荡。

阁楼上的乌木窗棂被水泡胀。

灯光也刺啦刺啦地扑闪几下。

平时她蜷起来看书的安稳区域,就这样没入了永夜。

她闷在这种湿润环境,呆了很久。

第二天她腿弯处,长了密匝的红色小点湿疹。

姜嘉茉是演员,把保养好皮肤,调理状态当成事业来做。

重重打击之下。

她终于坚持不下去,跪在阁楼里,难受地失声哭了。

姜嘉茉的视线,在模糊之间,被汽车的远光灯晃到。

好像有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

他撑着一把黑伞,在溽暑天气,濛濛雨中,来到了这里。

姜嘉茉像受惊的小鹿,被恍惚闯入的陌生人,吓了一跳。

她觉得自己此刻,病态瘦弱,也没有护肤,太见不得人了。

而且她本来也不愿意和别人来往。

姜嘉茉慌乱地回到自己的小阁楼里。

她锁上门,藏了起来。

那个人并不在意她的躲匿。

他就像来到自己领地一样,悠然自得。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整理别墅里的物件。

她糟糕的三明治,冰箱里冻坏了的果蔬,胡乱摆放的书籍,卷成一团的薄被,都被那个人整理好了。

姜嘉茉在黑

暗的阁楼里藏了很久,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她的情绪又变得低落。

她抱膝坐着,又小声抽噎了起来。

阁楼的门,似乎被人曲起指节敲响。

那人讲话伴着雨声,微微带了一点笑意,问:“哭什么。”

姜嘉茉不知道,嗫嚅半天,才堪怜地细声道:“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觉得我很恶心。”

在食物短缺,身体不健康的情况下。

她从小在公众眼光里,遭受这么大的打击。

她心里最盼望的第一需求,还是得到认可和喜欢。

男人靠在门上。

半晌,他对她说:“想被大众喜欢,就要坚强点,要辨清是非。”

“成为榜样,给他们提供情绪价值。”

姜嘉茉似乎听进去了。

她很轻地重复了一遍,柔韧又坚定,说:“......我知道了。”

隔着一扇门扉。

这个雨雾蒙蒙的夏夜,那人安静地听她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姜嘉茉太久没表达了,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好像很担忧他会走掉似的。

她说:“还有,我想要一个灯泡,和一管涂抹湿疹的药。”

“我好饿。”

她又有点羞涩地补充道:“......但是我不敢看到你。”

他笑了,说:“以后,我不进来了。你需要什么,就给我写信投到外面的邮筒里,我会买给你。”

窗外风雨潮涨,姜嘉茉听不真切他的声音。

她觉得他好温柔,有点滟滟地开心。

姜嘉茉想到秘书说,沈先生可能会来。

就像为了确认对方,是否会再次到来一样。

她像是求证似的,希冀地叫他:“沈容宴。”

那人听完后。

隔着薄薄的门。

他沉默半晌,随即释然一样:“嗯。”

男人带了点笑意:“喜欢吗,你想我来,我就来了。”

姜嘉茉抱着纤薄的肩膀,恋恋地说:“你以后,多久来一次呀。”

“沈容宴”静静听远处潺潺的雨。

他随即说:“你想我的时候,我就会来。”

姜嘉茉:“我才没有想你。”

她撑起身,想要换一个位置,听到他的声音更清晰一点。

没想到她刚起身。

在黑暗的房间里,她被自己搁在地上的小毯子,绊了一下。

“砰——”地一声撞到在门框上。

她躺倒在地,半晌都爬不起来。

长期的饥饿,惊惧,孤独,自厌,一起袭来。

下一秒,小阁间被男人一脚踹开。

她乖顺地陷落在那个人的怀抱里。

黑暗中,“沈容宴”把她抱得浑身发疼。

他艰涩地哑声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

姜嘉茉埋在他怀里,想要嗅到一点点属于他的气味。

但是只有雨水的沁凉。

她昏濛间,什么也闻不到。

她躲避着他的拥抱,虚弱无力地说:“我们这样,不太好。”

那人掌骨桎梏着她的腿骨,把她纤细的腿捏得微微泛疼。

他眼中的光黯下来,哂笑着,似乎叹息:“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沈容宴’的身量很高,在小阁楼里走动要受限。

他举手投足却很潇洒,卓然有风致。

他被她避忌了,就克制地再也没有抱过她。

姜嘉茉被他藏进被单,掖好被角,露出一点白得可怜的耳朵。

她感觉到自己散乱枯燥的长黑发,被他动作幅度很轻地摸了摸。

她的脸蹭了蹭气味舒服的被子,终于安下心来:“沈容宴,你记得给我写信。”

房间里漆黑。

“沈容宴”坐在她身边的地毯上。

他像是渡了一层黑气,雾沉沉的压抑。

他勾唇,笑了声:“在你面前你都不肯要我,我懒得写劳什子的信。”

姜嘉茉的眼睫缓慢地眨了眨。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让她心里砰砰地跳。

她归因为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