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丝宝宝双手捧着妈妈的照片,大方地借给金宝。
“我妈咪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她的照片。”她奶声道。
这是昨晚椰丝家哭声震天时,椰丝妈妈想到的办法。同样的办法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当时第一次送宝宝去幼稚园,也是靠这样度过孩子分离焦虑最严重的那些天。
“我不要。”金宝没有收下,摆摆小手,忧伤地转过脸去。
其他小朋友们见状围了过来,一双双含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照片,伸出小手。然而当照片传到手里时,每个孩子的小嘴都瘪得更厉害了,愈发悲从中来。
这是椰丝的妈妈,不是他们的妈妈啊!
金宝挠挠头:“你们这才发现吗?”
“哇”一声,小朋友们哭得露出嗓子眼。
纪老师已经安抚他们许久,这边擦完眼泪,那边又得擤鼻涕,忙得团团转。而在一群哭到崩溃的小豆丁之间,自如转圈圈的盛放显得无比乐观。
盛家这位小少爷,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过去,他是纪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没想到今天,这孩子倒成了最省心的那个。
假期里,纪老师时常惦记着这些孩子们。可如今,这样的哭声就像是一曲交响乐,一张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都挂着泪珠,她的脑子“嗡嗡”的。
盛放劝大家坚强一些,振作起来。这番话,小朋友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纪老师却听进去了。
她也得振作起来,不能被一时的困难打败。
“来来来——都看我这边。”纪老师拿出彩色积木,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我们来比赛,看谁能第一个将积木堆得高高的。”
盛放已经坐好,小短腿在地板上打着节奏,转眼将积木摞得高高的。
“看我的!”他骄傲道。
他瞬间就可以搭出一个完美的摩天大楼!
“我们大家都向放放同学学习好不好?”纪老师继续柔声道。
大家都望向盛放,小小胸脯还在颤动着,脸上的眼泪没有被擦去,像极了八点档的苦情剧小主人公。
孩子们还小,情绪调节速度没有这么快,脑袋瓜转动着,考虑要不要抬起小手搭积木。
盛放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象中的开学,才不是这样的。原以为大家撒欢地玩耍,现在居然全都在抱头痛哭,盛放不喜欢悲伤的氛围,随手放下积木。
他都已经哄好久了,看来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意思。”盛放站起来拍拍裤子,潇洒道,“老师,我要回家。”
小朋友们又是一阵骚动。
纪老师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请这位小少爷闭上嘴巴,就听见其他孩子们哭唧唧的发言。
在盛放的提醒下,小朋友们都来了灵感。
一只只小肉手举起来,怯生生地附和着他的话。
“真的可以回家吗?”
“老师,我也想回家。”
“我也要回家!”
“你给妈咪爹地打电话。”
“我也要……”
纪老师瘫坐在小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
她开始认真思考,当初到底是哪里想不开,非要来当幼稚园老师?
……
时隔十八年,同样的血腥场景再次上演。
现场取证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鉴证科同事蹲在沙发旁,镊子小心夹起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放入证物袋中。
“发现糖果包装纸,像是被用力捏过。”他对着光源变换角度分析,“看这折痕,应该是最近留下的。”
“这是什么牌子?从来没见过。”
“他们家孩子吃的吗?”
鉴证科马sir回头:“先带回去化验。”
祝晴和曾咏珊挨家挨户地做着笔录。
受害者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主人赖丹荷四十一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性格温顺忍让,碰见邻居都会微笑着打招呼。男主人包才良四十三岁,性子急躁,但工作上从不马虎。他们六岁的女儿性格乖巧内向,很少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楼下玩耍。
“那位包先生啊……”住在对面的邻居欲言又止,“是个急性子,经常听见他在楼道里大声喊话,让包太太做这个做那个的。”
“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吗?”
“又不是新婚小夫妻,什么感情好不好的。包太太就是这样的性格,对谁都是逆来顺受。不过他们女儿很乖的,总是安安静静牵着她妈妈的手。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练琴,那时他们家还没有加装隔音棉,雯雯的琴声很好听的。”
“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对门的邻居想到这里,叹息着摇了摇头。
“包太太每天准时接女儿放学,对孩子照顾有加,从来不会让她独自外出的。”物业管理员则回忆道,“昨天下午四点多,我亲眼看见包太太提着菜,接女儿回家。孩子是肯定回来过,但后来有没有再出门,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这里不是高档大楼,没有二十四小时值班的,更别提监控了。”
“日间管理员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六点以后,岗亭就没人了。”
“早上我也是刚到岗,就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刚开始,住户们听说这栋楼的包先生包太太遇害,还只是感到害怕。现在听说连他们的孩子都被带走,大家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在楼道的窃窃私语之间游走蔓延。不少家长原本要送孩子去上学,此时犹豫不决,最终决定简单收拾几件衣服,送孩子去老人家暂住。
闻风而来的记者,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翁兆麟赶到时,不得不费力地穿过人群。一个个话筒立马堵到他面前,记者们七嘴八舌地发问。
“听说凶手连小女孩都带走了?是不是仇杀报复?”
“父母被杀,孩子却没事,是熟人作案吗?还是凶手的目标本来就是孩子?”
“阿sir,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讨论旧案。这起案子和哪起旧案有关?”
“警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几个年轻警员们站在警戒线内,压低了声音交谈。
“这些记者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才多久,一下子就都涌过来了……翁sir这次又要头疼咯。”
“我们才是又要头疼了!”
“翁sir压力大,最后遭罪的还是我们……”
警方意识到讨论可能被记者偷听,便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个惨烈的现场。
重案B组里大多是年轻警员,他们或多或少听过那桩灭门案,知道与程医生有关联。但这终究不是可以随意八卦的办公室绯闻,而是一起令人痛心的命案。平日里,大家都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
程医生总是温和开朗,工作时专注专业。久而久之,警员们甚至会忘记他身上背负的往事。直到今天,站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凶案现场,血腥的场面让他们深受震撼。
如果这起案子和当年的手法一样,那么程星朗当年就是在这样的一片血腥中幸存下来的。
“这样不会留下心理创伤吗?”曾咏珊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不忍,“程医生当时才八岁吧,太可怜了。”
祝晴的目光落在那间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儿童房。
刚得知这起惨案时,由于当年的案卷不便调阅,她只能通过老报纸的报道拼凑案情。报道中提到,程家有两间儿童房,程星朗的房间血迹斑斑,而他弟弟的房间却干净得像是从未被闯入过。
“收队。”莫振邦的话打断祝晴的思绪。
“回警署再详细讨论。”
……
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所有警员都投入到紧张的调查工作中。
“死者社会关系排查、孩子下落排查、现场物证分析……”莫振邦快速分配着任务。
警员们开始彻查这对中年夫妇的一切社会关系,但每个人都忍不住想着同一个问题。
十八年前那个凶手明明已经车祸身亡,为什么同样的作案手法会再次出现?
祝晴熟练地填完调档申请,去总部档案室调阅当年程家灭门案的封存卷宗。这套流程她已经烂熟于心,但这一次,案卷上的编号却不仅仅只是一串数字。
上午十一点,两位死者的父母前来认尸。
在临时殓房,赖丹荷的父亲和包才良的母亲哭得几近昏厥。当得知孙女下落不明,老人家的哭声戛然而止。
“没有,没来我家……”
“雯雯去哪里了?”
人在极度悲伤时,思绪会陷入一片混沌,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利的线索。
“没有得罪人,怎么可能得罪人。”
“他们一个是护士,一个是开救护车的,做的都是救人的工作,怎么可能会得罪谁……”
就在询问即将结束时,包才良的母亲突然抓住警员的手腕。
“是不是……是不是她那个前夫?”
“离婚时闹得那么难看,当年他咒他们两个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包才良的母亲再次痛哭失声。
“我早就说过,这种女人娶不得!”
“害人精……把我儿子害死了啊!”
……
哭也哭累了,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
午休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溜达到了户外活动区。休假到现在,盛放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单杠。
他第一个上了单杠,而后,椰丝宝宝和金宝也都手脚灵活地倒挂在单杠上,就像三只小猴子,悠闲地荡来荡去,聊着新年期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去动物园看真猴子喽!”
“我还抓到了玛丽莎!玛丽莎跑得可没有我快。”
椰丝宝宝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我和爹地妈咪去参加舞蹈比赛啦!”
她伸出一只手指头:“是第一名!”
“哇!”金宝说,“你怎么没有邀请我们去当观众呢?”
盛放用力点头:“啦啦队。”
就在几天前,孩子们刚碰过面。
当时他们才分享过假期期间发生的事,如今再分享一次,就像是第一次听说,聊得有滋有味。
向来一本正经的小古板宝宝也转悠到他们面前。
倒挂在单杠上可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在以前,他早就跑去告诉老师了。不过最近他是有理想的孩子,没有空管这么多。爸爸妈妈对他说,将来去ICAC工作,只负责抓坏人就好,至于幼稚园里小朋友们调皮一些,倒是不必被抓起来。
“阿卷。”金宝倒挂着招呼他,“你也一起来啊!”
阿卷迟疑了一下,终于也爬上单杠。
小朋友们惊讶地发现,他都不需要练习,一下子就挂住啦!
“阿卷,你好厉害!”椰丝宝宝由衷赞叹。
阿卷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还没说话,啪嗒”一声,眼镜掉了下去。
四个小朋友就这样倒挂在单杠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先下来。
“怎么办啦。”盛放圆滚滚的小身子轻轻摇晃着。
四个人就这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就像是老唐楼挂在太阳底下晒的一串串小腊肉。
纪老师从不远处赶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群小朋友。
他们舒舒服服晒着太阳,没一个能勤快一些下来捡眼镜,还懒洋洋地问“怎么办”。
“眼镜又不会长翅膀飞回阿卷的鼻梁上。”纪老师说着,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一张张倒挂着的小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
园方做好一切保护工作,在单杠底下铺了厚厚的软垫。他们用小手去够,但是手短短的,就是够不着垫子上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