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山路拐了个弯,驶入加多利山别墅区。
这次案件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接二连三的灭口事件使得祝晴格外警觉。
她看向后视镜里正扒着车窗东张西望的小朋友。
即便这个小不点总吹嘘自己是阿sir,可真遇到危险,放放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人家拎住他的衣领,就直接能把他带走。
祝晴压低声音:“萍姨,这段时间务必待在家里,特别是看好放放。”
听着这副郑重其事的语气,萍姨立即点头。
她将盛放的小手攥得更紧一些:“我一定盯着少爷仔。”
莫振邦摇下车窗,语气轻松地缓和气氛:“不用太担心。加多利山的安保很完善,幼稚园那边,我也会打招呼,让他们加强警戒,只要不随便出门游荡,安全是有保障的。”
盛放的小脸再一次垮了下来,嘴角往下撇的弧度更加明显。
不让游荡了吗?可他最爱的就是游荡啊!
“你们把我也关进安全屋好吗?”
“可以安排。”祝晴抬眉,“不过不能和程医生一间。”
“那算啦!”盛放改了口,肉乎乎的下巴抵住车窗框,安全意识刻在心底,很守规矩地没有往外探。
盛放小朋友心心念念和程医生一起骑单车。
他是一个满分单车教练,和祝晴奉行的多摔几次自然学会的散养理念不同,程医生太耐心了,一遍一遍地尝试,一遍一遍扶稳盛放的车后座。被打入冷宫的单车,如今又重新得到小主人的喜爱,是他的功劳。
“我的单车……”放放耷拉着小脑袋。
听说这小朋友是专程来找程星朗骑单车,莫振邦实在不解:“骑车而已,跟谁不能骑?”
他们家庭院的大草坪,都够来回骑好几圈,风景难道不比警署楼下的区域好?
“他喜欢程医生。”祝晴笑着回头,揉乱盛放的头发。
程星朗对小孩子总是很有办法。
即便他有点气人,总是惹得盛放小朋友炸毛……可天马行空的游戏给孩子带来惊喜,让盛放难以抗拒。
“当然喜欢!”盛放理直气壮,反问道,“你不喜欢吗?”
萍姨忍俊不禁,悄悄竖起耳朵。
这孩子,总是问一些童言无忌但又极其到位的问题。晴晴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和大小姐都暗自关心着呢,拐弯抹角打听过好几次。
祝晴不搭理他:“到了,回你的家去!”
……
送走盛放小朋友,莫振邦调转车头,朝着西贡方向驶去。
不过在前往明德精神康复中心之前,他特意绕道去了嘉诺安疗养院。
冯凝云提到的那个右手有疤的男人,他们需要了解更多细节。
祝晴拨通了荣子美的电话。
当警车停在嘉诺安疗养院门口时,荣子美已经在外等待着,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
“实在不好意思,我妈今天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的。一会说是左手有疤,一会又说是右手,你们可能得白跑一趟了。”
祝晴轻轻摆手,示意理解。
走进病房,冯凝云正坐在床边吃晚饭,听见脚步声回头,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女儿。
和之前祝晴在西贡分院看见她时疯癫的状态相比,这段时间,冯凝云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虽然这臃肿的身躯和随意绑好的头发,与档案里那个优雅的芭蕾舞者判若两人,可相信对她而言,这段时日,才是人生中最轻松自在的阶段。
至少此刻,她是安宁的。
莫振邦追问起当年的细节。
那个手上有刀疤的男人,究竟是谁?如今警方真正掌握的线索纷杂,即便将明德与药厂交叉对比,但方向仍旧模糊。如果冯凝云能再回想更多的细节,即便仅仅作为参考,也能帮助警方缩小排查范围。
“能再想想那个人的样子吗?”
冯凝云瑟缩了一下,手指捏紧病号服的衣角,不解地望向荣子美。
“如果她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荣子美说,“毕竟像你们说的,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就算是正常人,对十八年前发生的事,也很难留下印象。”
莫振邦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祝晴在冯凝云面前蹲下。
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空白的一页,轻声引导:“你会画画吗?”
“当时,你是怎么看见他们的?
冯凝云看着祝晴。
她的眼神仍旧不够清明,可迟疑之间,还是接过了笔。
冯凝云在纸上慢慢画了起来,笔触生硬,线条不受控制地歪斜,可握笔的姿势却格外认真。
警方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纸张上的身影逐渐有了雏形。
能看得出,那是两道短发背影。
其中一个头发参差不齐的,明显是当年犯下连环无差别杀人案的凶手,而另一个,则是冯凝云口中请他“吃糖”的人。
画中的人抬起手,从手背到小臂的位置,有一道扭曲的纹路,像是蜿蜒的疤痕。
这是当年冯凝云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到的角度。
“你没有看见他们的正脸,对吗?”祝晴问。
冯凝云摇了摇头,将笔记本递了回去。
而后,她得到一句“画得很好”的夸奖,转头像孩子一般,朝着女儿扬起笑脸。
……
从嘉诺安疗养院出来,莫振邦揉了揉太阳穴:“要是跟着她胡闹,我觉得我也快不正常了。”
“这是药厂这条线的唯一线索。”祝晴说,“莫sir,珍惜吧。”
他看着祝晴一本正经地将笔记本收进外套口袋里,长叹一口气。
警车驶向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院区。
和上次一样,这里安保森严,警方出示了调令才能进入。祝晴谨记莫sir的嘱咐,谨慎低调,提及要完善转院病人冯凝云的资料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像真的一样。
负责接待的是位年轻护士,得知警方来意,她调出近年来的病历资料,但对很多细节一问三不知。
“我也听说过和冯女士相关的案子。”年轻护士说道,“好像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司法程序就是这样。”祝晴语气平静,“只要一天没宣判,案子就不算完。”
“果然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啊。我们精神科也是这样,病人的治疗周期至少要以年计算。只要一天没康复出院,我们的工作就不算结束。”年轻护士说着,继续翻阅着病历资料,“即使出院了,遇到刺激也可能复发……”
忽地,一道粗声粗气的欢呼声响起,祝晴和莫振邦的注意立即被吸引过去。
草坪上,一个中年男人咧着嘴笑。
祝晴记得他,那个从小拉扯弟弟妹妹长大,自己却从未当过一天孩子的可怜人。如今精神分裂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三岁孩童,而那些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弟弟妹妹,再也没来看过他。
“姐姐。”他忽然歪着头说道,“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医生蹲下身,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柔声道:“冬冬真棒,还记得妹妹的生日。”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不过也要记住自己的生日,这个更重要。”
男人露出困惑的神情:“我的生日……”
“是在八月呢,还要等半年。”她笑着说,“到时候我提醒你,好吗?”
“好啊好啊!”男人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期待,“我还想……”
“想吃蛋糕对不对?”女医生接话道,“我给你准备水果蛋糕,就你一个人吃,不和别人分。”
带路的年轻护士小声解释:“这位病人总把好吃的让给别人,我们都在教他要多为自己着想……但教了好几次,病人总是记不住,就算是变得像个三岁小孩,他也是个懂事的‘小孩’。”
“谢谢姐姐!”
活动时间结束,男人蹦跳着被护士带回病房。
年轻护士将两位警察介绍给刚才那位女医生:“宗副院长,他们是重案组的警察,来完善冯凝云的病历资料。”
“这位是我们的宗卓贤副院长,她应该能解答你们的问题。”
宗副院长优雅起身,略显诧异地看着二位,随即颔首示意:“请跟我来。”
副院长办公室内,祝晴开门见山道:“冯女士在配合笔录中提到,她发病时曾目睹暴力事件。我们需要补充细节,这对她的治疗评估和案件量刑很重要。”
宗卓贤敏锐地反问:“但据我的了解,冯女士住院期间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这样的话,她的证词也对案件有帮助吗?”
毕竟是副院长,不像年轻护士那样容易糊弄。
祝晴翻开笔录本,面不改色:“案件细节不便透露,冯女士虽然不是直接关联人,但她的证词对争取陪审团同情分很有帮助。”
“原来是这样。”宗副院长若有所思地点头。
莫振邦便顺势追问:“冯女士提到当时看到有人右手有疤,院里有这样特征的医护吗?”
“精神病人的话怎么能全信?”宗副院长说,“冯女士连左右都分不清。”
“但是她描述得很具体,是右手蜿蜒的疤痕。”祝晴坚持道,“我们只是想确认,冯女士看到的这个人是不是她病情加重的原因。”
“这一行很多医生、护工都有工伤疤,但你要说谁的右手有疤痕,我真的没有印象。”副院长无奈地站起来,让人去取员工名单。
警方等待片刻,员工名单送了过来。
宗副院长接过,却没有立即翻看,只是转向送来资料的助理。
“你平时在病房走动多,帮忙看一下院里哪些同事右手有疤,帮忙标注一下。”
助理翻开名册,一边回忆,一边在相应的名字旁画上记号。
突然,助理想起什么:“冯女士看到的会不会是宋医生?我记得他的手做实验时被灼伤过。好像是右手,但我也记不清了。”
“不过宋医生去参加医疗会议了,明天下午才回来。”
莫振邦和祝晴不动声色,笔尖却在纸张上微微顿住。
当年护士赖丹荷的工作记录上,那个模糊的签名,依稀就是个“宋”字。
“宋医生的手背确实有疤痕。”副院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过我们医院的治疗绝对规范、专业,我相信,宋医生绝对不可能对病人动用暴力。其实和精神病人相处,有时候就像带小孩,小孩也会胡言乱语。”
莫振邦会意道:“理解,就像小孩说老师打人,其实只是捏捏小脸,老师百口莫辩。”
“确实是这样。”宗副院长的神色缓和了些,“希望你们一定要查清楚,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我们的每一位医生,都是用心在治疗病人。”
……
走出明德精神疗养中心的大门,莫振邦立刻掏出手提电话联系警署。
“马上查这几个人,比对他们和当年惟生药厂的关联。”他语速很快,报出名单上右手带疤痕人员的名字,“重点查这个叫‘宋俊礼’的男医生,包括十八年前后的银行账户流水和房产变更记录。”
回到警署后,调查工作马不停蹄地展开。
黎叔拿着一沓资料走进会议室:“我们找到了当年药厂的物流合作商。原先的物流公司已经倒闭,现在老板有了新的产业,生意做得很大,混得风生水起。”
曾咏珊利落地将物流公司老板的名字写在白板上,又在旁边贴上他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西装革履,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魏锋,五十三岁,锋送国际物流的董事长,专门做跨境生鲜运输。”
莫振邦赞许地端头:“做得不错,调查思路越来越有条理了。”
曾咏珊闻言嘴角上扬,继续汇报道:“有一点很奇怪,原先的物流公司倒闭前三个月,他们突然购入冷藏车。”
“公司倒闭后,这个魏锋沉寂了两年才注册新公司。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年间,他完全没有工作记录,税务记录空白,照理说,应该没有收入来源。”
“我们还查过他的家庭背景,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岳父母,都家境普通。”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成立新公司,你们看看这注册资金。”曾咏珊用红色马克笔圈起注册资金的数字,“这笔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新公司的资金来源成谜。”
徐家乐眯起眼:“现在可是个风光的大老板啊,港岛有名的‘生鲜大王’。”
莫振邦敲了敲白板:“先别惊动魏锋,直接盯住他的物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