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华昇夫妇从前居住的老式唐楼内,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空间。
当警方手电筒的光束照亮这片逼仄空间,空罐头和发霉的尿布已经能说明一切,并不是所谓鬼魂,这里曾长期寄生着一个活人。
警员们光是想象有人常年蜷缩在这阴暗的夹层中,就已经毛骨悚然。
在长久的沉默中,莫振邦突然开口道:“全方位拍照取证,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闪光灯接连响起。
有人压低了声音:“这样的空间,怎么能长期居住?和活人棺材差不多……”
“‘了不起的爸爸’,就是凶手吧。”
“肉眼无法比对字迹。”小孙靠近观察墙上的刻痕,“一个是用铅笔写的,一个是用指甲刻出来,但除了凶手,还能有谁?”
莫振邦示意梁奇凯尝试进入。
身材高大的梁sir侧身挤了挤,肩膀直接卡在入口处。
“小孙,你试试。”
小孙深吸一口气,弓起背脊,但即便姿势扭曲,整个人都勉强地蜷缩起来,仍旧没有丝毫可能挤入这个空间。
就像旺角警署温督察斩钉截铁说出的那句话,除非会缩骨功,否则案发现场还有第四个人,怎么可能逃过警方的眼睛?
起初所有人都当这是句玩笑话。
然而没想到,真凶还真会“缩骨功”。
“背板的抓痕,应该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居住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进出的动作。”
警方开始对夹层尺寸进行精确测量。
金属卷尺在背板上拉开,经过多次读数、测量、推算之后,得出结论,这个空间只能容纳身高在110至120公分之间的人活动。
“这个身高范围意味着什么?”徐家乐问。
祝晴陪放放在医院做过体检,曾经见到张贴在医生办公室的儿童标准身高表。
“五岁儿童的平均身高约为110公分。”
几名警员虽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确凿的数字时,仍不约而同地拧紧了眉头。
莫振邦迅速分派警力请求支援。很快,法医叶医生带着助理赶到,鉴证科的同事也紧随其后出现在现场。
他们利落地戴上橡胶手套,开始有条不紊地收集证据。
“排泄物恐怕有些年头了,还能提取DNA吗?”莫振邦将视线从尿布上移开。
“在干燥环境下,上皮细胞可以保存十年以上。”叶医生回头,“但DNA检测需要多长时间,你也是知道的。”
鉴证科的马sir举起一只空罐头,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唾液DNA早就挥发了,但看这罐头都发亮了,明显是饥肠辘辘时反复舔舐的结果,或许可以通过淀粉酶检测找到线索。”
根据先前证词,十年前黄秋莲和老佣人徐月娥很少出门。只要她们在家,这个寄生者就无法自由活动。极有可能是在饥饿难耐又无法外*出时,将罐头舔得如此干净。
等待检测结果的间隙,警方重新梳理案件脉络。
假沙弥的背影、失窃的僧袍,原本指向有人利用孩童将死者引入天后庙偏殿行凶。但眼前这狭小的生存空间,以及案发后精心布置的现场……
“孩子做不到这种程度。”祝晴说,“光是长期潜伏不被发现就绝无可能。”
“唾液淀粉酶浓度显示,大概率不是幼童。”马sir举起试纸晃动,目光盯着罐头开口处,“此外,根据罐头上的齿痕间距分析,符合成年男性特征。当然,这还是初步判断,详细化验报告要等三天后才能出来。”
那个隐约的猜测此刻终于得到印证,所有人心中都浮现答案。
因骨骼疾病导致身形异常的人。
可能是侏儒症,也可能是脊柱畸形。
总之,是身体永久性停滞发育的成年人。
“所以凶手是在死者呈跪姿时下的手。”黎叔低声道,“以凶手的身高,如果死者站立,他根本够不到后背。”
“他是什么时候盯上死者的?”
“至少在虐童案前就潜伏进来了。每天窥视着夫妻的恩爱与争吵,夜深人静时溜出来觅食,说不定还曾站在婴儿床边,恶狠狠地盯着熟睡的孩子。”
“他长期居住在这里,熟知佣人的作息、休假规律,掌握黄秋莲洗漱的时间。作案时,他戴着手套脚套做好防护,又凭着对房屋结构的了如指掌,才能在极短时间内从主卧婴儿床掳走孩子抛下楼,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夹层。”
那时韦华昇和黄秋莲的孩子还小,婴儿房暂且被当成杂物间,婴儿床就安置在主卧。
“当年办案的警察搜遍了整栋唐楼,楼梯间、天台水箱、后巷垃圾房,甚至挨家挨户搜查。殊不知在他们四处搜寻时,凶手就藏在这个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夹层里。”
“就连朝夕住在这房子里的屋主都没有察觉家中多了一个人,当时警方又怎么会想到拆开柜体内部检查?”
即便是现在,他们在怀疑这套房里长期住着外人时,也耗费了数小时才彻底查清。
“之后两年,他就和韦华昇隔着一层薄墙生活。随着黄秋莲、佣人和小孩的离开,白天死者外出工作时,他就能更肆无忌惮地活动。”梁奇凯站在走廊,俯视着楼下蒙着白布的电视机,“也许无数个日子里,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幻想着这是他的家。”
这个画面让所有人脊背发凉,一股刺骨寒意由心底冒出。
“直到某天,韦华昇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但谁会想到自家墙里住着人?唐楼的原始图纸早就遗失,就连房契上都没记载标注这个夹层。”
“他一次次察觉异样,痕迹又被一次次抹除。”祝晴环视着这栋结构老旧的房子,“最终只能归咎于鬼神作祟。”
“送走孩子,搬离这里,是他的自救。”
“在韦华昇搬离后,凶手也离开了,但始终暗中尾随着死者。死者时而感觉被人跟踪,时而又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最后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这个推论严丝合缝,只是让人不忍深思。
那位严肃而充满善心的韦先生,在这十年间,同样饱受煎熬。
那是如影随形的恐惧。
取证工作仍在继续,但议论声渐渐平息。
只剩下相机快门声的“咔嚓”声、脚步声,和证物袋的沙沙作响,在屋里回荡着。
……
所有证物封装完毕被带回警署时,已经到了深夜。
回家的路上,祝晴车上挤着三位同事。
“收工!”
“回去好好睡一觉,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祝晴推开家门时,刻意放轻动作,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家人。
玄关的壁灯依旧为她亮着,在黑暗中落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可可。”盛佩蓉带着睡意的呼唤从主卧传来。
她明明已经睡下,却记挂着晚归的女儿,听见开门声就迷迷糊糊地叮嘱。
“厨房里煨着汤,记得喝了。熬夜伤元气,得补补。”
母亲呢喃一般的叮嘱越来越轻。
“知道啦。”祝晴不自觉地放软声线。
厨房里,汤盅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祝晴懒得拿勺子,双手捧起温热的汤盅,慢慢地喝着。
上楼回到卧室时,她注意到走廊的壁灯在地面投下一片暖光。
她的房门前,赫然立着一个变形金刚模型。
祝晴想起,盛放小朋友曾无数次向她介绍这变形金刚的大名,可她又忘记了。
此刻,它神气活现地站在门前,手臂关节被调整成高举的姿势,手掌中夹着一张纸条。
“晚安。”
这是盛放宝宝给她留的小纸条。
可以想象到,他如何一本正经地写下这两个字,又如何坐在地板上反复调整玩具抓握的姿势。
祝晴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可是威风凛凛的汽车人,如今来到放放家,竟肩负起传递小纸条的使命。
儿童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崽崽睡得四仰八叉,嘴角微微地动,脸颊上的梨涡显得格外深。
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吗?
“晚安,放放。”祝晴捡起掉在地上的“熊叔”,塞回他温暖的怀抱里。
……
昨晚临睡前,放放就和大姐约定好,早上起来上学时动静得小一些。
晴仔总是在加班,要让她安安稳稳睡一觉。
谁知道清晨一睁眼,放放就看见外甥女站在床前。
想起幼稚园小美说过不能揉眼睛,放放宝宝便用两根小手指撑开眼皮,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晴仔!”
盛放欢呼一声,在儿童床上滚了半圈,一骨碌坐起来。
“晴仔,你怎么起这么早?”
“送你去幼稚园。”祝晴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太好啦!”
小朋友的快乐总是这么简单。
她特意早起换来的,是盛放小朋友最纯真的笑脸,连带着那些复杂的案情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去学校的路上,放放在后座晃着小脑袋,掰着手指细数等案子结束后要去哪里玩,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黑色越野车稳稳停在幼稚园门口。
今天盛放可不是自己进校门,而是被外甥女牵着手送进去的,小脸上的笑容比朝阳还要耀眼。
幼稚园门口已经热闹非凡,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往里走。突然看见祝晴,小豆丁们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围了过来。
“外甥女,早上好!”
“好久没见到你呀!”
祝晴已经完全适应自己成了大家的外甥女。
盛放见状,则伸出小短胳膊挡在她前面:“外甥女最近很忙的。”
这架势,像是在应付小fans的明星助理。
正说着,校车到站。
又一群小朋友涌下车,小嘴巴“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聊什么,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盛放立即侧身,小手一划拉:“这边走。”
他的个子已经够小的了,还要煞有介事地弯着腰,用夸张的姿势护送祝晴回到车上。
系安全带时,祝晴眯起眼睛:“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电视节目?”
“昨天可是周末。”放放理直气壮道。
小少爷的娱乐时间,谁都管不着。
说完,他挥挥手,酷酷地转身:“上学了,掰掰。”
盛放踢着小短腿,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背上空荡荡的小书包随着动作一颠一颠的。
“我会——”
盛放的小脚步骤然停住。
是晴仔在说话吗?
祝晴趴在车窗上,故意拖长声音:“我会想你的。”
早上萍姨才告诉她,昨天下午放放接到她的电话,一个人嘀嘀咕咕好久。
从晴仔想念他,再到小人儿自作多情,放放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此时盛家小少爷回头,看见自家外甥女笑眯眯地望着他。
放放的嘴角咧开,露出可爱的小米牙:“我就知道。”
……
祝晴踏入警署时,同事们还在讨论昨天在韦家老屋发现的夹层。
“我差点要做噩梦。”
“昨晚怎么都没睡着,半夜还爬起来把家里的衣柜都检查了个遍。”
警员们谈论着昨晚的新发现,整理资料,陆续进入会议室。
“等完整的DNA比对和痕迹检测报告出来,起码还要三天。”莫振邦皱眉道,“报告结论可以用来定罪,但找人不能等,必须尽快锁定目标。”
昨晚,莫振邦已部署警力保护死者儿子韦安生和前妻黄秋莲。最初警方的方案是将这对母子安置在指定的安全屋,但黄秋莲提出异议,她主动提出暂住圣心庄园,那里严密的安保能确保母子平安,同时,韦安生也不适宜外出。
事态发展至今,警方多次造访,社区中心那边逐渐传出流言蜚语,但现在顾及不了这么多了。在当下阶段,保障安全,远比平息谣言要重要得多。
“赶紧把人找出来吧。”豪仔半开玩笑地插话,不为别的,就为早点结案,早点放假。”
比起前几日的凝重,CID的氛围明显轻松了些。
毕竟,案情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