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夜好梦。(2 / 2)

许明远回忆着。

在通电话之前,他和这位女警有过一面之缘,但确实,没有从电话里认出这道声音。只是他挑选猎物向来谨慎,真正想死的人,不可能把未来挂在嘴边。

短短二十分钟的通话,就像是一场来回试探的博弈。

挂断电话时,许明远已经知道,这个“单亲妈妈”,不会轻易动摇。

他的目光扫过审讯桌上的案卷,以及游敏敏案的尸检报告。

法医程星朗的名字签在报告末尾。

不是所有人都会买他的账。

就像程星朗,创伤后遗忘案发当天发生的一切,却依然本能地抗拒催眠。就像宋思嘉,她又聋又哑,住的板间房甚至连通风条件都没有,但那一天,他看见她手中抱着一本《聋哑人发声指南》。

他们都清晰地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

“总有人不识好歹。”许明远摊了摊手,镣铐哐当作响。

……

隔壁观察室内,警员们看着单面玻璃后的许明远。

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心理医生端坐在审讯椅上,眸中依然带着温柔的惋惜。

第一次动手,选择的是汪颖桐。

不存在刺激与诱因,没有任何征兆,自然而然地,一切就发生了。

“无明确作案动机。”

“也许许明远没有发觉,他的思想早就已经扭曲。”

随着他的叙述,一个个名字在审讯室里回荡。

丁盼香、邓巧蓉、游敏敏……就像是在邀请警方欣赏自己完美的作品,回忆过程时,他眸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和我们的调查一致,他通过疗愈会筛选目标,以免费治疗为诱饵,在诊疗过程中精心设计死亡陷阱。”

“他甚至还提供‘教学’过程,他教会游敏敏用牙刷转移DNA,嫁祸她的哥哥游一康。指导林希茵如何争取放飞许愿气球的机会。”

“完成‘创作’之后,许明远会提前抽身,确保自己不留痕迹。”

“用自己的私人号码和游敏敏取得联系并不是意外,他认为这个女孩的死亡意志不够坚定,正好《阴阳》节目调整时段提前播出,他打电话提醒她,机不可失。”

那是未登记的私人号码,原本比经过登记的诊所号码、以及可能被监控拍到的公共电话亭要安全。

但没想到,他的号码和“可可”的生日相似,才被盛放小朋友发现破绽。

“作为操控者,他耐心地为患者们建立心理依赖,将‘死亡’和‘解脱’画上等号。”

“一点点蚕食她们活着的希望,这对他而言,只是一场实验。”

“如果今天有关于林希茵的‘实验’也顺利完成,下一步,许明远会等着幼稚园亲眼目睹死亡的孩子们长大……引导他们,成为下一个自己。”

年轻的警员们瞬间脊背发凉。

黎叔摇摇头:“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汪颖桐的丈夫已经再婚生子,生活美满。”

“丁盼香和她儿子彻底消失,倒霉的只有他们的房东。”

“邓巧蓉的家人不过少了个提款机。”

“游敏敏的爸爸妈妈确实悲伤,可谁能说得清,他们心痛的,是女儿的死,还是儿子的牢狱之灾?”

她们永远地离开了,地球却仍旧转。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会淡化得几乎看不清。

观察间的门开了。

这个案子几经波折,从酒瓶DNA锁定游一康,到游敏敏“自杀”结案,再到游一康被逮捕,挖出背后更深层的真相……

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许明远将受到制裁,沉默的死者终于得以发声。

警署走廊上,聋哑女孩宋思嘉拿回自己的笔记本,向祝晴比了个手语。

祝晴略显笨拙地曲起手指,掌心向外推了推。

曾咏珊看得一头雾水,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道谢。”

“那你回的就是‘不客气’咯。”

询问室的门开着,林希茵仍坐在角落,神色黯然落寞,沉默着。

宋思嘉忽然转向她,又比了几个动作,带着笑容,将温暖分给这道孤独的身影。

曾咏珊问:“这次呢?”

祝晴望着女孩挺直的背影:“大概是‘撑住’。”

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可能是——人生路长,捱过这关就海阔天空。”

曾咏珊笑着拍她:“哪有这么复杂的手势!”

话音未落,祝晴突然皱眉捂住肩膀。

“你没事吧?”曾咏珊一惊,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救人时受伤了?”

……

夕阳余晖洒进客厅,盛放小朋友光着小脚丫在地板上踱步。

他是小小巡逻员,一圈圈闲逛,嘴里哼着小调。

“晴仔晴仔,我厉害的外甥女……”

“抓住坏人跑得快……”

调子简单轻快,歌词还朗朗上口。

萍姨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这是什么歌?没听过啊。”

放放骄傲地抬下巴:“我自己编的。”

“少爷仔还会作词作曲。”萍姨笑道,“长大可以当歌星。”

盛放摆摆小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突然,电话铃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萍姨快步走去接听。

“喂,晴晴啊?”

盛放立马爬上沙发,将小耳朵凑到听筒里。

晴仔晴仔,他的神勇外甥女!

“萍姨,我在医院,执行公务时受了点伤,包扎完还要等报告。”电话那头,祝晴的声音刻意压低,“你们先吃饭,别告诉盛放。”

盛放的小奶音瞬间炸开:“我听见了!”

挂断电话,盛放的小脚丫“啪嗒啪嗒”在地板上飞奔。

他冲到玄关,踮脚够下车钥匙,动作一气呵成。

“萍姨,去医院!”

“少爷仔,你开车吗?”

盛放盯着手里的车钥匙,小脸一垮,默默放了回去。

萍姨麻利地关火,顺手抄起一袋吐司片,嘴里念叨着:“少爷仔路上垫垫肚子。”

一老一小就像是一阵风,穿好鞋迅速冲进电梯。

计程车上,萍姨不停拍打司机座椅:“师傅,能再快点吗?”

的士刚在医院门口停稳,盛放就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跑得像一支小火箭,转弯都来不及用小脚丫“刹车”,直到余光捕捉到外甥女的身影,才急急忙忙停下来。

“锁骨轻微骨裂?”祝晴对着X光片皱眉,纳闷道,“豆腐做的吗?”

萍姨赶到,听见“骨裂”两个字,吓得腿都快要发软。

“医生,什么是骨裂?”萍姨着急道,“有没有影响?要不要做手术?”

盛放忧心忡忡:“痛吗?”

医生指着X光片,耐心解释道:“应该是执行任务时肩膀撞击天台边缘,你看这里,锁骨中段有个细小*的裂缝,这种程度的骨裂甚至不需要石膏固定。”

“不过最好还是打上八字绷带,这样做是为了限制肩关节活动,否则到时候裂缝扩大,总是比较麻烦的。”

“年轻人嘛,骨骼愈合能力强,三四周就能长好,你们家属可以放宽心。”

帘子拉开,祝晴肩上缠了八字固定带,白色绷带挎着,就像是背着个奇怪的书包。

膝盖的擦伤也包扎好了,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住院。”盛放板着小脸下令。

“?”祝晴低头看自己的绷带,肩膀处扯着,不太习惯,“真不用,而且这里哪有病房——”

“转私立医院。”小不点转向萍姨,语气不容置喙。

医生轻咳一声,推了推眼镜:“虽然只是轻微骨裂,但毕竟伤在锁骨,住院观察一晚比较稳妥。”

少爷仔拧着小眉头,拽一拽她的衣角:“听医生的。”

盛家小少爷坚持着,一步都不退让。

没过多久,救护车停驻在路边,医护人员利落地将祝晴抬上担架。

她用外套蒙住自己的脸。

放放一路小跑着叮嘱:“小心点!慢慢的啊!”

半个小时后,祝晴被转至私立医院的VIP病房。

萍姨削的苹果,果皮不断,连成长长的螺旋。外甥女和小舅舅一人捧着一个,啃得津津有味,享受此刻难得的宁静。

很快,酒店送来冒着热气的猪骨汤,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猪骨汤以形补形。”盛放小朋友站在祝晴旁边,监督着她喝汤。

他自己也抿一口,配着粒粒分明的米饭,夹着丰盛的五道清淡菜色,吃得脸颊鼓鼓。

夜幕降临,祝晴在病床上翻来覆去。

“我想回家。”

“不行!”

“那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才不要!”

他在这里干什么呢?

祝晴说,她行动自如,床头有温水,需要帮忙可以按护士铃。

她继续补充道:“还有——”

“我想和晴仔在一起啊。”

这一声软糯糯的撒娇,瞬间击垮祝晴的所有坚持。

盛放小朋友歪着脑袋笑眯眯。

他厉害啦,一句话,直接搞定晴仔。

探视时间结束前——

祝晴躺在病床上,放放躺在旁边的看护床上。

盛放撑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朝着萍姨摆摆手。

“慢走啊。”

……

单人病房的夜晚格外安静。

这是放放和晴仔共同生活的第四个地方。

和黄竹坑警校的鸽子笼不同,和富丽堂皇的半山凶宅不同,和他们温馨的家也不同,这个白色的病房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给舅甥俩添了段独特的记忆。

“这种体验,最好别再有了。”

住院的日子实在乏味。

祝晴望着天花板,窗口的窗帘遮光不好,街边亮光透进来投下光斑,在墙面不停游走。

盛放学着她的样子,两只手交叠在脑后。

简陋的看护床,睡着有史以来最小的一名陪护人员。

祝晴不自觉回想起下午在赫德书院天台的惊险一幕,锁骨位置还隐隐作痛。

“盛放。”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如果被人欺负,一定要告诉我。不管在学校里发生什么,都要跟我说。”

“好啊。”放放应得干脆。

“还有,你也不许欺负别人。”

“没问题啦。”

这些话,在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同样地,原剧情里最终黑化的小反派,大概也不曾听过这样的叮咛。

放放翻了个身,侧躺在窄小的看护床上。

没有枕头的支撑,他的小脸在手臂上压出可爱的嘟嘟肉,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扑闪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

“困了就睡吧。”祝晴放轻声音。

“晴仔晚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沉入梦乡,但这一晚,他们都睡得格外安稳。

窗外月光笼罩着病房,守护这份安宁。

舅甥俩一夜好梦。

……

第二天清晨,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同事们来了一波又一波,热闹得像是在这儿开庆功宴。

第一批来的,是年轻警员们,带着果篮和鲜花。

曾咏珊将鲜花放在病床边,闻了一下,又捧到祝晴面前。

“你要不要闻一下?”

“香不香?”

放放已经爬到了病床上,盘起小短腿,一脸了然地摇摇头。

相处这么久,咏珊还不知道,晴仔是不可能对着鲜花流露出惊喜表情的——

因为她是没有情调的外甥女啦。

“本来还想给你带点好吃的,但是不知道有什么需要忌口的。”

“伤得重不重?会不会留疤?”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爸特地煲了鲫鱼汤,给你带来了。”

“让让让,热汤到!刚炖好的,给你补补骨头。”

徐家乐的爸爸炖了鲫鱼汤,用章鱼干提鲜味,香气四溢。豪仔特意带了他妈妈炖的田七鸡汤,强调着田七要够年份才有效。萍姨准备的,是豪华版花胶鸡,连料酒都没有加,但她厨艺了得,鸡汤一点腥味都没有。

各式汤盅,摆在祝晴的床头。

都是好心,都要喝光光——

等大家走了,祝晴还在奋战。

放放小朋友站在边上为外甥女打气。

“还有一碗!顶住啊!”

晴仔哀怨:“真喝不下了。”

第二批来访的,是黎叔和莫振邦。

莫sir带来案情的最新进展,早上翁兆麟已经向媒体通报案情,她和重案B组警员们的英勇表现都被摄像机记录了下来。

“这是立功了。”黎叔笑着说。

“林希茵那边,会怎么处理?”

“珍姐看不过眼,早上她父母陪孩子来做补充笔录的时候,骂了他俩一顿。在学校欺负林希茵的那帮人也已经找到了,事情会妥善解决的。”

翁兆麟是傍晚时分到访的,正好与离开的程星朗擦肩而过。

看着这年轻法医的背影,翁sir不禁想起三个月前祝晴刚来警署时,黎叔还给她起“冰山女”的花名。谁能想到,现在连法医科都有人来探望她。

人缘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萍姨炖好的鸡汤,装满整整一个保温壶,此时她端着热好的汤进病房,想着劝孩子再喝最后一碗。

祝晴说道:“翁sir,喝点汤补补。”

“我喝?”翁sir笑容满面,伸手接过。

萍姨的手一空,不敢置信。

什么上司啊,真是不客气,竟然和骨裂病人抢汤喝。

“火候正好。”翁兆麟没有推辞祝晴的好意,眼底闪过一抹欣慰。

这个年轻人,终于学会人情世故。

“好好养伤。”翁兆麟吹着汤匙里的热汤,说道,“案子已经结了,现在组里人手充足,警署缺了谁都一样转。”

他说话的时候,放放小朋友一直躺在看护床上看漫画。

漫画书是机车司机带来的,特地给他们舅甥俩打发时间。

听见兆麟的话,盛放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上次的不愉快还没和解呢。

“对了,后天来我家吃饭。”翁兆麟补了一句,“浅水湾,私厨都约好了。”

盛家小少爷抬眉,圆滚滚的宝宝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他背着小手,在兆麟面前踱了一圈。

少爷仔很大方,决定和兆麟和好。

毕竟他知错就改。

“好吧,阿John。”盛放小手一挥,摇头晃脑,“这么大的人,没必要和一个小辈计较。”

翁兆麟见小孩子给自己递了台阶,便清了清嗓子:“我也不是要和你计较……”

放放宝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

祝晴眼疾手快,迅速压住他的小肩膀警告。

少惹是生非!

“哦?”放放小朋友眯起眼。

祝晴抓紧宝宝的嘴皮子。

哦什么哦啦。

盛放的小嘴巴从祝晴指缝中跑路:“你知道谁才是大人吗?”